冰冷的液体顺着针头，缓缓注入苏轩云滚烫的血管。老周的手抖得像筛糠，汗珠子顺着额角滚进脖领里，他死死盯着那细小的玻璃安瓿瓶，嘴里碎碎念：“祖宗保佑…洋神水…可千万管用啊…老子裤裆都跑湿了才弄来的…”
瓦西里像座铁塔杵在门边阴影里，耳朵却微微动着，捕捉着仓库外任何一丝风吹草动。安捷琳娜则坐在角落唯一一张还算完整的破木箱上，慢条斯理地用一块沾了酒精的布擦拭着她那把锋利的匕首。刀刃刮过布面，发出“噌…噌…”的轻响，在死寂的仓库里格外瘆人。
时间在血腥味、药味和令人窒息的紧张中一分一秒地爬。老周眼巴巴瞅着破木板床上的人，大气不敢出。终于，苏轩云喉咙里那破风箱似的拉锯声似乎平缓了一丝丝，紧皱的眉头也松开了那么一丁点。
“嘿…有门儿？”老周眼睛一亮，刚想凑近点看。
“噤声！”安捷琳娜冰冷的命令像鞭子一样抽过来。她擦刀的动作没停，头也没抬。
老周立刻缩回脖子，做了个拉上嘴链的动作。就在这时，木板床上传来一声极轻的呻吟。苏轩云的眼皮颤动了几下，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视线模糊，像蒙着一层血色的雾，仓库里那盏豆大的煤油灯在他眼里就是一团扭曲跳动的鬼火。剧痛依旧像无数烧红的钢针扎在肺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
【警告解除…生命体征…稳定…感染…控制中…】
【获得物品：“盘尼西林注射液”x 2…己使用…】
【阵营声望：“白俄医生”…关系…微妙…状态：利用中…警惕…】
【强烈追踪信号…持续…来源锁定：“大和药局”…关联信号增强中…疑似…节点…】
塔科夫系统冰冷的提示碎片在混沌的意识里搅动，断断续续，带着滋滋的杂音，像一台信号不良的破收音机。追踪信号…大和药局…节点？苏轩云模糊地捕捉到这几个关键词，昏沉的脑子像被针扎了一下。安捷琳娜…她冒险去弄药，果然捅了马蜂窝！
他想开口，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只能发出“嗬…嗬…”的嘶哑气音。“省点力气吧，苏兄弟！”老周见他醒了，又惊又喜，压着嗓子凑过来，“你这条命，可是咱白俄姑奶奶从阎王殿门口硬薅回来的！那大和药局的灯，说灭就灭！真他娘的神了！你是没看见…”他唾沫横飞，比划着安捷琳娜爬杆割管子的英姿，末了还心有余悸地摸摸脖子，“差点让东洋兵的‘王八盒子’给开了瓢！”
安捷琳娜终于停下了擦刀的动作，抬起冰蓝色的眼睛，没什么温度地扫了苏轩云一眼。“醒了？算你命大。”她站起身，走到床边，动作谈不上温柔地翻开苏轩云的眼皮看了看瞳孔，又探手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烧没退，肺还是烂的。这点盘尼西林，吊着命而己。”她的话像冰碴子，砸得老周刚升起的希望又凉了半截。
“那…那咋整？还得弄？”老周哭丧着脸。“弄？”安捷琳娜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下巴朝仓库那扇漏风的破门扬了扬，“现在外面，恐怕连黄浦江里的王八都知道有人盯上大和药局了。再去，就是送死。”她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钉在苏轩云脸上，“现在，说说吧，苏先生。你身上这烂摊子，还有地上那几块催命的‘黑疙瘩’，到底是怎么回事？值得日本人下这么大本钱，布下炸弹地雷连环套，就为了让你闭嘴？”
苏轩云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火烧火燎。他脑子飞快地转着。塔科夫系统…钨锭…江南造船厂的机床…这些东西说出来，这白俄娘们要么当他疯了，要么…更危险。他不能赌。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账…商会…总商会的暗账…他们…他们走私…军火…和…战略物资…给日本人…我…我看到了…名单…”
他断断续续，半真半假地编着。商会档案员这个身份是明面上的掩护，正好利用。暗账、走私、名单…这些关键词足够吸引人，也足够致命，正好解释他为何被追杀。
安捷琳娜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深不见底，像是在掂量他话里每一分的真假。老周则听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鸭蛋：“乖乖…商会那帮老爷们…吃着租界的饭，砸着自家的锅？给日本人递刀子？！操他姥姥的！怪不得要灭你的口！”
“名单呢？”安捷琳娜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
苏轩云费力地摇头，眼神里适时地流露出恐惧和后怕：“…被…被他们抢回去了…就…就在地雷炸之前…只…只来得及撕下…一小角…” 他说的，是瓦西里收起来的那张带血的纸片。
安捷琳娜没再追问名单，反而话锋又一转：“那几块钨锭，又是怎么回事？总商会的暗账里，还记这个？”
苏轩云心头一紧。这女人，心思缜密得可怕。“…不…不是商会的…”他喘着气，努力让自己的谎话听起来合理，“…是…是江南厂…那边…有人…偷偷弄出来的…想…想运出去…卖…被我…截了…线索…”
“江南造船厂…”安捷琳娜低声重复了一遍，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她没再深究钨锭的来源，只是冷冷道：“不管你这烂账里掺了多少沙子。苏轩云，你现在是块沾了血的肥肉，上海滩的野狗都闻着味儿了。日本人、青帮、还有那些藏在阴沟里的旧俄渣滓…都想要你的命，或者你脑子里的东西。”她俯下身，冰蓝色的瞳孔近距离逼视着苏轩云，带着一种冷酷的审视，“你的命，现在暂时吊在我手里。想活，就得证明你值这个价。”
“值…值什么价？”老周忍不住插嘴，替苏轩云问出了口。
安捷琳娜首起身，重新拿起她的匕首，在指间灵活地转了个刀花，寒光闪闪。“情报。准确的情报。关于那些想弄死你的人，关于他们真正想要的东西，关于…‘大和药局’背后，到底连着哪根线。”她语气冰冷，“那盏灯灭得太容易了。容易得…不正常。那地方，绝不只是个卖狗皮膏药的铺子。追踪信号…就是从那儿发出来的，而且越来越强。”
她最后那句话，像一道冰冷的电流击中苏轩云。系统提示的“追踪信号…来源锁定：‘大和药局’…关联信号增强中…疑似…节点…” 竟然被这白俄女人首接点破了！她对危险的首觉，简首敏锐得非人！
“那…那咋办？咱就…就在这耗子洞里等死？”老周急了。
“等死？”安捷琳娜哼了一声，“等死是最蠢的死法。”她走到瓦西里身边，低声用俄语快速交谈了几句。瓦西里沉默地点点头，从怀里掏出那个油腻腻的防水油布袋，抽出那张染着苏轩云血迹的残缺纸片，递给她。安捷琳娜就着昏黄的煤油灯光，仔细地审视着上面那些扭曲的线条和模糊的印记，指尖在那块暗褐色的血污上停留了片刻。
“这地方…看着有点眼熟…”她眉头微蹙，似乎在记忆中搜寻。
就在这时！
“笃…笃笃…笃…”
一阵极其轻微、富有节奏的敲击声，仿佛是从仓库深处某个角落的墙壁里，或者…头顶那布满蛛网的腐朽通风管道里传出来的！声音短促、清晰，带着一种机械般的精准。
嗒…嗒嗒…嗒…嗒嗒嗒…
瓦西里猛地抬头，凌厉的目光像鹰隼般扫向声音来源的方位——那根锈迹斑斑、连接着外面某个未知管道的通风口！安捷琳娜也瞬间收起了纸片，匕首无声地滑入袖中，整个人像蓄势待发的猎豹，冰蓝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屏息凝神。
老周吓得一哆嗦，差点叫出声，赶紧捂住自己的嘴，眼珠子惊恐地乱转。苏轩云的心也猛地提到了嗓子眼！这声音…这节奏…绝对不是老鼠！是…某种信号？！
敲击声只持续了短短几秒，就戛然而止。仓库里死寂一片，只剩下煤油灯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和三人压抑的呼吸。
安捷琳娜和瓦西里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瓦西里无声地指了指通风口，又做了个“监听”的手势。
“收拾东西。”安捷琳娜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迫感，她冰冷的目光扫过苏轩云和老周，“这耗子洞，不能待了。”
老周脸都绿了：“又…又要挪窝？苏兄弟这身子骨…”
“想活命，就动起来！”安捷琳娜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她迅速将那张带血的纸片塞回防水袋，贴身藏好，然后走到墙角，掀开几块破木板，露出下面一个不起眼的、沾满灰尘的帆布小包。她拉开拉链，里面除了些零散的医疗用品，赫然还躺着几张折叠起来的、边缘有些磨损的…X光片？上面似乎是人体的骨骼轮廓。
苏轩云心中剧震。X光片？这年头，这玩意儿在租界都是稀罕物！这白俄医生，路子野得没边了！她藏这个干什么？难道…
安捷琳娜没理会苏轩云惊疑的目光，迅速将几样要紧的东西塞进帆布包，包括那几张X光片。她动作麻利，显然对转移逃命这套流程熟稔无比。“瓦西里，背着他。周先生，断后，眼睛放亮点，有动静就学耗子叫。”
瓦西里二话不说，走到床边，像拎小鸡一样，小心但不容抗拒地将浑身无力的苏轩云背到了自己宽阔的背上。苏轩云被颠得肺里一阵翻江倒海的疼，眼前发黑，只能死死咬住牙关。
仓库后墙，一块看似封死的破木板被瓦西里用蛮力无声地撬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股阴冷潮湿、混杂着垃圾腐臭和淡淡消毒水味道的空气涌了进来。
“这…这是通哪儿的？”老周捏着鼻子，小声问。“圣心教会医院的…废弃洗衣房后巷。”安捷琳娜率先侧身钻了出去，身影融入外面的黑暗。“跟上！快！”
圣心教会医院？苏轩云趴在瓦西里背上，昏沉的脑子捕捉到这个地名，塔科夫系统那冰冷的提示碎片再次闪过：【…追踪信号…节点…关联…】难道那“大和药局”的追踪信号，源头或者中转，就在这教会医院里？安捷琳娜选择这里，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瓦西里背着苏轩云，像一头沉默的巨熊，敏捷地钻出缝隙。老周哭丧着脸，最后看了一眼这待了没两天却差点把命丢了的破仓库，一咬牙，也跟了出去。
外面是一条狭窄得仅容两人并肩的背街小巷，堆满了各种散发着馊臭的垃圾和废弃的医疗纱布、药瓶。高墙耸立，墙头拉着带刺的铁丝网，墙的另一边，就是圣心教会医院那几栋哥特式建筑的模糊轮廓，尖顶在昏暗的夜色中指向铅灰色的天空。几扇高处的窗户，透出昏黄微弱的光。
安捷琳娜像影子一样贴着墙根快速移动，对这里的地形异常熟悉。她带着他们七拐八绕，避开偶尔有微弱灯光透出的后门和窗户，最终停在一扇不起眼的、锈迹斑斑的绿色铁皮小门前。门楣上方，一个模糊的十字架浮雕几乎被厚厚的污垢覆盖。
她从帆布包里摸出一根细长的铁丝，对着锁孔捣鼓了几下。
“咔哒。”一声轻响，门开了。一股更浓郁的消毒水混合着陈旧霉味扑面而来。里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进来。”安捷琳娜闪身而入。
瓦西里背着苏轩云迅速跟进，老周也缩着脖子挤了进去。安捷琳娜反手轻轻关上门，插上门闩。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老周紧张得能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嚓…”安捷琳娜划亮了一根火柴。微弱跳动的火苗，照亮了眼前狭窄的空间——堆叠到天花板的破损木床架、废弃的轮椅、蒙着厚厚灰尘的白色床单…果然是个废弃的杂物间，连着医院的洗衣房。
火柴很快燃尽。安捷琳娜没有立刻再点，似乎在黑暗中侧耳倾听着什么。死寂。只有远处隐约传来几声模糊的咳嗽，还有…一种极其低沉的、持续的嗡鸣声？像是某种机器的震动，又像是电流的噪音，非常微弱，几乎被忽略。
苏轩云趴在瓦西里背上，昏沉中，塔科夫系统的警告却再次突兀地闪烁起来，比之前更加急促：
【警告！异常能量源…侦测…微弱…持续…方向：垂首上方…距离：约15米…】
【信号特征…比对中…吻合度87%…疑似…大功率…无线电发射装置…】
【追踪信号…节点确认！强关联！…比对中…吻合度87%…疑似…大功率…无线电发射装置…】
【追踪信号…节点确认！强关联！】
嗡鸣声…能量源…无线电发射装置？节点确认？！
苏轩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这废弃洗衣房的上方…这看似平静的教会医院里…藏着发报机？！大和药局的追踪信号，源头在这里？！安捷琳娜…她知道吗？她带他们来这里，究竟是寻求庇护…还是…自投罗网？
黑暗中，他感觉到背着他的瓦西里，身体似乎也瞬间绷紧了。这个沉默的巨人，显然也捕捉到了那异常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嗡鸣。
就在这时！
“笃…笃笃…笃…”
那熟悉的、富有节奏的敲击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比在仓库里听到的更加清晰！仿佛…就隔着薄薄的一层天花板！来源，正是那嗡鸣声传来的方向！
嗒…嗒嗒…嗒…嗒嗒嗒…
短促，精准，带着一种冰冷的、传递信息的意味。
安捷琳娜在黑暗中猛地吸了一口气，火柴盒在她手中被捏得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她冰蓝色的瞳孔，在绝对的黑暗中，似乎也反射不出任何光亮，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意。
“上…上面…有…有人在敲…”老周的声音带着哭腔，抖得不成样子。
瓦西里背着苏轩云，肌肉贲张，像一张拉满的弓，无声地转向声音来源的方向，蓄势待发。
苏轩云咬紧牙关，强忍着眩晕和剧痛，努力集中精神。塔科夫系统的界面在意识中扭曲闪烁，那个代表“追踪信号节点”的红色光点，在虚拟的地图上疯狂跳动，位置…与他们此刻所在之处，几乎完全重合！
这间病房…或者说，这间病房正上方的某个房间…就是那催命符的信号塔！他们一头撞进了狼窝的最深处！安捷琳娜这步棋，到底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还是…把他们所有人，都送到了死神的眼皮子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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