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笃……”
那催命符似的敲击声，如同冰冷的钢针，一下下扎在众人紧绷的神经上。声音清晰得仿佛就在头顶，穿透薄薄的楼板，混合着那持续不断的、低沉的嗡鸣，在这废弃洗衣房的绝对黑暗里，织成一张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网。
老周牙齿打颤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姑…姑奶奶…咱…咱是不是…钻阎王爷裤裆里来了？”
安捷琳娜没理他，冰蓝的眸子在黑暗中似乎能视物。她无声地比划了几个手势，瓦西里立刻会意，背着苏轩云，庞大的身躯却异常灵巧地移动到一堆蒙尘的破旧床单后面，将自己和苏轩云完全掩藏起来。老周也连滚带爬地缩到一台废弃的绞衣机后面，恨不得把自己塞进铁壳子里。
苏轩云趴在瓦西里背上，肺部的剧痛被强烈的危机感暂时压制。塔科夫系统的警告在意识里尖锐嘶鸣：
【警告！追踪节点强度…持续提升…关联信号锁定！】
【侦测到大功率无线电发射装置…持续运作中…方位：垂首正上方！】
【建议：立即规避！风险等级：极高！】
这哪是什么庇护所？分明是龙潭虎穴的核心！安捷琳娜带他们来这里，是走投无路下的豪赌，还是…她本就与这“节点”有所牵连？苏轩云的心沉到了谷底，昏沉的脑子飞速转动，分析着每一种可能和极其渺茫的生机。
安捷琳娜像一缕真正的幽魂，贴着冰冷潮湿的墙壁，悄无声息地滑向通往医院内部的那扇门。她没有开门，只是将耳朵紧紧贴在斑驳的木板上，凝神细听。外面走廊寂静无声，只有远处隐约的脚步声和模糊的交谈——是夜班护工或杂役。但头顶那催命般的敲击声和嗡鸣，却如同跗骨之蛆，挥之不去。
她退回阴影中，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钢铁般的决断：“不能留。走风了。”
“走…走去哪啊？”老周带着哭腔，“外面全是索命鬼，里面是阎罗殿……”
“江海关。”安捷琳娜吐出三个字，冰蓝的眼睛在黑暗中转向苏轩云的方向，锐利如刀，“三号货栈。‘钨矿纯度91%’…苏先生，那地方，你熟吗？”
苏轩云心头猛地一跳！【截获电文提及“江海关三号货栈”和“钨矿纯度91%”】！这白俄女人，刚才在仓库里瞥了一眼那张带血的纸片，竟然就把这关键信息刻在脑子里了？而且她精准地知道这线索与他有关！
“咳咳…”苏轩云强忍着喉咙灼痛，嘶哑道：“…熟…货栈…堆场…但…三号…是青帮…‘兴隆记’的地盘…看管…很严…”他努力回忆着商会档案员的零碎信息。江海关货栈区鱼龙混杂，三号栈是青帮“通”字辈大佬杜老九手下“铁算盘”黄三把持的，专门处理见不得光的“硬货”。
“青帮…”安捷琳娜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弧度，“正好。”她没再多说，迅速从帆布包里掏出小瓷瓶，倒出些气味刺鼻的粉末，示意瓦西里放下苏轩云。她动作麻利地将粉末混合地上灰尘，抹在苏轩云和自己脸上、手上，又丢给老周一些。“遮遮人味。瓦西里，你背着他，走后面。周先生，前头探路，眼睛放亮，耳朵竖尖，碰到巡夜的就装醉鬼。”
老周看着手里灰不溜秋的玩意儿，闻着怪味，脸皱成一团，但也知道生死关头，胡乱往脸上抹了两把，顿时像个煤堆里爬出的痨病鬼。他哭丧着脸：“姑奶奶，这…这能行吗？”
“不想被野狗撕了，就行。”安捷琳娜语气毫无波澜，走到通往外界的绿色铁皮小门旁，侧耳倾听片刻，极其缓慢、无声地拉开了门闩。
冰冷潮湿、带着垃圾腐臭的空气涌入。夜色更深，铅灰云层低垂，远处租界霓虹模糊黯淡。安捷琳娜像融入夜色的影子，率先闪出。瓦西里重新背起苏轩云，巨大身躯如狸猫般轻捷紧随。老周深吸气，念叨着“菩萨保佑关二爷显灵”，硬着头皮跟出。
圣心医院后巷迷宫般复杂。安捷琳娜专挑最黑、最窄、堆满杂物的死角穿行。她时而停下隐入阴影，侧耳倾听远处警哨、黄包车夫吆喝、野狗争吠。每一次停顿都让老周心提到嗓子眼。
苏轩云趴在瓦西里背上，颠簸加剧伤口疼痛，冷汗浸透里衣。塔科夫系统警告未停：
【感染风险…中等…生命体征…波动…】
【代谢属性…微弱抵抗毒素…效果甚微…】
【感知属性…被动生效…微弱…侦测到后方…约50米…轻微尾随…信号特征…非追踪节点…移动中…】
有人跟踪！不是医院“节点”，是另一股势力！苏轩云心头一凛，想提醒，喉咙只发嗬嗬气音。他艰难用手指在瓦西里肩背划动。瓦西里脚步微不可查一顿，肌肉绷紧，未回头，手臂收得更稳。安捷琳娜似有所感，拐角处猛停，冰蓝眸子锐利扫过身后黑暗巷弄，匕首无声滑出半寸。
“老周，”她声音压得极低，“前面路口，左拐，弄堂口有个馊水桶，钻进去。”
“啊？！”老周以为自己听错了。“钻！”安捷琳娜语气不容置疑。
老周看着散发冲天恶臭、爬满苍蝇的破木桶，脸都绿了。瞥见安捷琳娜冰冷眼神和瓦西里如山压力，哀嚎一声，捏鼻子，视死如归爬进半人高馊水桶，只露脑袋，翻着白眼生无可恋。
安捷琳娜和瓦西里迅速闪身，紧贴弄堂口另一侧破家具后，屏息凝神。
几秒后，两个穿黑色短褂、脚步轻捷身影鬼魅般出现在巷口。警惕西望，动作干练。一人低声骂：“妈的，跟丢了？刚才还闻到点药味…”另一人抽鼻子，目光扫过馊水桶皱眉，被恶臭熏退。“分头！你走左边，我往前追！”两人迅速消失巷弄深处。
馊水桶里老周，眼珠瞪圆，大气不敢出。
安捷琳娜示意瓦西里出来。她走到桶边：“出来。味道正好，鬼都嫌。”老周狼狈爬出，浑身酸腐气，脸皱如苦瓜：“姑奶奶…下次…咱能换个雅致点的躲法不？”
“命和雅致，你选。”安捷琳娜撂下话，转身就走。瓦西里背苏轩云跟上，离老周远点。苏轩云看老周惨样，想笑牵动伤口，疼得龇牙。
安捷琳娜更加谨慎，绕远路专挑连野狗都懒去的废墟穿行。终于，黎明前最黑暗时刻，他们接近黄浦江畔。
浑浊江风带着浓重水腥煤烟味扑来。远处江面，停泊巨大轮廓模糊货轮，闪烁灯火。近处，鳞次栉比、如怪兽骨架矗立的巨大仓库群黑压压一片——上海滩物资咽喉江海关货栈区。
安捷琳娜示意众人伏在废弃麻袋烂木箱后。她指不远处一栋比其他仓库更陈旧、外墙斑驳、挂模糊“興隆棧”木牌的巨大库房。“三号货栈。‘铁算盘’黄三的窝。”冰蓝眸子扫视货栈周围。门口挂盏昏黄气死风灯，灯下两个穿黑绸衫汉子抱膀缩脖踱步，骂骂咧咧抱怨鬼天气和没油水夜班。高墙拉带刺铁丝网，墙头插碎玻璃。
“姑奶奶，硬闯？”老周看那架势腿肚子转筋，“就咱几个？一个半残，一个闷葫芦，还有我这么个…呃…有味道的…人家一人一把‘盒子炮’就能把咱打成筛子！”
安捷琳娜没说话，摸出小巧黄铜单筒望远镜——正是苏轩云系统商人处购的德国蔡司货。她仔细观察货栈结构、守卫换岗间隙、侧面一处被坍塌杂物半掩的年久失修矮墙缺口。
“正门死路。侧面，矮墙缺口。”她放下望远镜果断道，“瓦西里，你带他过去，等我信号。周先生，”她看向老周，眼神不容置疑，“弄点动静。越大越好。别伤人，引开门口那两个。”
“啊？我？！”老周指自己馊水桶味鼻子差点跳起，“姑奶奶！您老饶了我！我这细胳膊细腿，经不起‘盒子炮’一哆嗦！”
“你身上这味，”安捷琳娜面无表情指他，“就是最好武器。去货栈正门斜对面，那堆烂鱼篓子后面，学鬼叫哭丧骂街都行，引那俩看门的过去看一眼。三分钟，够翻墙。”她顿了顿，“事成，盘尼西林，再给你一支。”
盘尼西林！金条一样！老周眼睛瞬间亮了，恐惧被贪婪压下一截。“真…真的？”
“我从不欠账。”
老周一咬牙一跺脚，脸上现豁出去的悲壮：“行！为了苏兄弟，为了盘尼西林！老子拼了！”他深吸气，猫腰借废弃物掩护，像受惊耗子朝货栈正门斜对面散发浓烈鱼腥恶臭的破篓子摸去。
安捷琳娜对瓦西里使眼色。瓦西里背苏轩云如移动山丘，悄无声息潜向货栈侧面坍塌矮墙缺口。苏轩云颠簸得眼前发黑，塔科夫系统提示：【耐力…消耗…生命体征…下降…感知…微弱…侦测货栈内部…结构复杂…多处热源…】
他们刚在矮墙缺口外阴影伏下，货栈正门方向猛地爆发撕心裂肺鬼哭狼嚎：
“哎哟喂！我的亲娘祖奶奶啊！没法活啦！杜老九你个挨千刀的王八蛋！欠我三块大洋豆腐钱不还，还派人烧我铺子啊！丧尽天良啊！黑灯瞎火欺负老实人啊！我的豆腐西施啊…你死得好惨啊…”
老周这嗓子凄厉绝望带浓重市井泼皮味，寂静黎明前的货栈区格外刺耳。门口俩打瞌睡看守激灵跳起，抄家伙冲声音来源骂：“哪个瘪三活腻了？敢在‘兴隆记’门口号丧？！”
趁短暂混乱，安捷琳娜低喝：“走！”她率先从坍塌矮墙缺口敏捷翻入。瓦西里背苏轩云紧随，落地只轻微声响。
货栈内部漆黑，比外更阴冷。空气弥漫浓重灰尘、霉味、潮湿木料味，混杂一种…难以言喻、类似金属矿石混合的生涩土腥气？巨大空间被堆积如山货物分割成迷宫通道。高高穹顶下，几缕微弱天光从破损瓦片缝隙透下，勾勒巨大货堆狰狞轮廓。
塔科夫系统提示瞬间清晰急促：
【警告！进入未知高价值区域…】
【侦测到…高密度金属反应…方位：东北角…距离：约30米…】
【信号特征…分析中…吻合度91%…高纯度…钨矿石！】
【侦测到…微弱无线电信号残留…信号特征…比对中…吻合度72%…疑似…便携式发报机近期使用…】
【感知属性…被动生效…微弱…侦测到…多个移动热源…分散…警惕状态…】
钨矿！91%纯度！发报机残留信号！果然在！苏轩云精神一振，但“多个移动热源”警告拉回现实——货栈里还有暗桩！
安捷琳娜察觉异常，打手势示意瓦西里放下苏轩云靠巨大散发桐油气味的木箱后。她冰蓝眸子如夜行动物扫视黑暗深处，匕首滑入手中。瓦西里如沉默铁塔守苏轩云旁，警惕倾听西周动静。
“分头找。目标，钨矿。小心暗哨。”安捷琳娜声低不可闻。指两个方向，自己和瓦西里分头。老周未进，暂指望不上。
就在这时，刻意压低交谈声伴踢踏脚步，从货栈深处东北角方向传来！
“…妈的，刚才外面嚎什么？吓老子一跳。”
“谁知道哪个瘪三喝多发酒疯…黄三爷说了，这几天风声紧，都打起精神！‘硬壳蟹’（黑话：钨矿类硬货）要出岔子，咱都得沉黄浦江喂鱼！”
“放心吧强哥！那批‘硬壳蟹’裹‘棉袄’（普通货）里，神仙看不出！就是味儿…啧，真他妈冲…”
“少废话！去那边看！刚才好像有动静…”
脚步声交谈声渐近！巡逻暗哨！不止一个！正朝藏身处来！
苏轩云心提到嗓子眼，背靠冰冷木箱，手指抠进箱板缝隙。瓦西里肌肉绷紧如将扑巨熊。安捷琳娜无声伏低隐入旁货堆阴影，匕首黑暗无光。
千钧一发！“哐当！哗啦——！”
货栈正门方向，传来巨大金属撞击碎裂声！紧接着是老周变调杀猪般嚎叫：
“哎哟！我的腿！我的腿断啦！杜老九！我祖宗！你不得好死啊！”
动静比哭丧大十倍！如寂静夜扔下炸弹！
朝苏轩云走来的脚步猛停。
“操！正门出事了！”“快！抄家伙过去！”杂乱脚步叫骂声涌向正门。
安捷琳娜阴影闪出，冰蓝眸子扫正门方向，无犹豫果断指东北角：“机会！走！”
瓦西里重背苏轩云。安捷琳娜前引路，三人如鬼影在迷宫货堆间疾行，首扑系统侦测强烈金属反应的东北角！
越近东北角，生涩土腥金属味越浓。堆放货物明显不同。外覆厚厚印“景德镇瓷器”、“南洋橡胶”字样的帆布草席伪装。但系统感知穿透伪装：
【高纯度钨矿石…确认！储量…估算…约…3.5吨…】
【伪装层下…检测到…异常空隙结构…矿石…确认！储量…估算…约…3.5吨…】
【伪装层下…检测到…异常空隙结构…疑似…夹层或暗仓…】
安捷琳娜在一堆伪装“东北大豆”麻袋包前停。察觉气流异样，灰尘沉降轨迹不对。蹲身，手指冰冷水泥地细摸，指甲刮过一处几乎看不见的细微缝隙。
“这里。”她声带确定。示意瓦西里放下苏轩云，从帆布包掏出细长铁丝和小巧坚固钢钎。钢钎尖精准插入缝隙，手腕猛用力！
“嘎吱…”
沉重摩擦声起。一块两米见方、边缘巧妙处理的水泥板被缓缓撬开缝！更浓郁混合机油、金属冷却液和精密机械冰冷气息涌上！与周围矿石麻袋格格不入！
瓦西里上前帮忙，合力无声移开沉重水泥板，露出黑洞洞入口，锈迹斑斑铁梯向下延伸。
安捷琳娜划火柴，微光映照入口。下面空间不大，堆放物品让苏轩云瞳孔骤缩！
火光下，首先入眼是几台拆卸开、油布包裹、闪烁冰冷金属光泽的…机床部件！巨大基座、复杂传动齿轮、细长导轨…精密厚重工艺绝非普通民用！旁散工具木箱。
最让苏轩云呼吸停滞的，是靠墙整齐码放的几个深绿长条木箱！箱体无标识，箱盖缝隙却露一抹熟悉黄澄澄颜色——弹链！旁散落金属部件独特形状散热孔…
是捷克式轻机枪（ZB-26）的枪管和两脚架！
塔科夫系统提示刷屏：
【发现…未组装…捷克式轻机枪…部件…数量…估算…可组装…5挺…】
【发现…高精度机床部件…型号识别…德制…精密铣床…核心组件…】
【发现…军用级…润滑冷却油…】
【工艺技能…微弱共鸣…可尝试…解析…机床图纸…】
【警告！侦测到…箱体底部…微弱…定时装置…信号？！来源不明！激活倒计时…未知…】
青帮货栈地下暗仓藏未组装捷克式机枪和德制精密机床核心部件？！还有定时装置？！
“乖乖…”连瓦西里闷葫芦都低沉惊叹。
安捷琳娜冰蓝眸子扫过冰冷杀人机器和精密部件，眼神锐利如电。目光最终落机枪部件箱上，伸手似想确认。
就在这时！
“砰！砰！砰！”
货栈正门方向，传来清脆枪响！紧接着更混乱呼喊叫骂，夹杂老周变调尖叫！
上面混乱升级！
几乎枪响同时！
“嘀…嗒…”
一声轻微却清晰如在耳边的机械音，陡然从暗仓角落传来！短促冰冷！
苏轩云寒毛炸起！塔科夫系统警告疯狂闪烁鲜红刺目：
【警告！侦测到定时装置激活！信号源锁定！倒计时…启动！】
【位置：捷克式机枪部件箱…底部！】
【倒计时…无法精确读取…预估…小于…30分钟！】
【极度危险！立即撤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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