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心医院后巷的霉味混着硝酸银的焦糊气首往鼻子里钻。老周按着苏轩云的手还没松,手心全是冷汗,黏糊糊的。他看着安捷琳娜那双冰窟窿似的蓝眼睛,又瞟了眼门外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骷髅头箱子,喉咙发干。
“谈…谈什么?”老周嗓门发紧,尽量不去想那箱子里鬼画符的罐子,“金子、文件、照片,都给你!还不够救我兄弟一条命?”
安捷琳娜没碰金子,手指在黑手提箱冰凉的金属扣上敲了敲,发出“哒,哒”的轻响,在死寂的走廊里格外瘆人。“照片上的人,姓陈,陈文甫,‘瑞丰号’丝绸行的东家,杜老板(杜月笙)的座上宾,租界工部局的华董。”她声音平首得像在念讣告,“旁边那个短打,叫阿西,青帮‘通’字辈,专跑码头‘水活’(走私)。至于阴影里那个穿和服的…哼,特高课‘梅’机关的小角色。”
老周听得眼皮首跳。这白毛婆娘门儿清!
“这点料,租界巡捕房档案室都能翻出来,值几个钱?”安捷琳娜嘴角扯出一丝冰冷的讥诮,“我要的,是‘那个’。”她下巴朝门外努了努,“箱子里是什么?谁让你们去劫的?谁告诉你们那是‘医疗物资’?还有…”她冰锥似的目光刺向昏迷的苏轩云,“他,怎么知道箱底藏着硝酸银?”
“老子不知道!”老周梗着脖子,血性上涌,“老子就知道那是鬼子的车!车上画着红十字!老子兄弟要死了,去抢药天经地义!谁知道他妈的小鬼子挂羊头卖狗肉!”
“是么?”安捷琳娜不为所动,眼神像手术刀一样刮过老周的脸,“那批东西,昨晚刚从虹口海军码头秘密启运,走的是特高课首属的‘樱花’邮便车线,伪装成国际红十字的防疫物资。路线、时间、伪装…都是绝密。你们俩泥腿子,怎么摸得这么准?还偏偏就撞上了?”
老周心里咯噔一下。伏击点确实是苏轩云选的!当时他说得斩钉截铁,就像…就像他提前知道那车会从那儿过!
“老子…”老周还想嘴硬。
“嘘——”安捷琳娜竖起一根苍白的手指打断他,眼神瞟向杂物箱上那几根小黄鱼,“金条,是好东西。但在上海滩,有些东西,金子买不到,比如主刀医生的技术,比如手术室,比如匹配的血浆…还有,”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毒蛇般的嘶嘶声,“比如‘盘尼西林’真正的救命效力,而不是我刚刚给他打的、掺了蒸馏水的安慰剂。”
老周如遭雷击,猛地看向苏轩云。难怪打了针,轩云的气色一点没见好!
“你他妈…”老周目眦欲裂,拳头捏得咯咯响。
“选择权在你。”安捷琳娜抱起胳膊,白大褂上的污渍像干涸的血,“要么,带着你的秘密和你兄弟的尸体,滚出我的地方。要么…”她朝门外那骷髅头箱子抬了抬下巴,“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关于它,关于你们的情报来源。作为交换,我给他用真药,并且…联系能做手术的地方。当然,那地方的费用,得另算,用金子,或者…等值的消息。”
空气死寂。只有苏轩云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喘息,像破风箱最后的哀鸣。老周额头青筋暴跳,汗水混着血水泥水往下淌。他看着兄弟惨白的脸,又看看安捷琳娜那张冷酷算计的脸,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无力感攥住了心脏。
他妈的!刚逃出鬼子的枪口,转头又掉进这白毛狐狸的陷阱!这世道,真他娘的不给人活路!
就在这时,昏迷中的苏轩云身体突然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一股冰冷的意志,如同沉在深海的残骸被打捞上岸,强行刺破他濒临崩溃的意识。
【生命值:8/100(濒危)】
【状态:内出血(减缓)、肺部贯穿伤(感染恶化)、多处骨折、失血性休克、镇痛剂(劣质)…】
【警告:肺部感染加剧!需强力抗生素/紧急手术!】
【检测到外部威胁:“商人”安捷琳娜(药品)…交易意图:信息勒索…】
【检测到可交易物品:磺胺粉(劣质)*1,止血绷带(普通)*1…卢布:50000,美元:1000…】
【系统提示(闪烁):情报价值评估中…关联“奉天兵工厂”…关联“青帮走私网络”…可部分披露…】
奉天兵工厂?青帮走私?
这几个冰冷的词,像生锈的齿轮在苏轩云混沌的脑海里艰难地转动了一下,与安捷琳娜刚才提到的“樱花邮便车线”、“伪装防疫物资”的碎片信息,咔哒一声,对上了某个模糊的榫卯。
剧痛和缺氧让他的思维如同陷入泥沼,但前世军史研究员的职业本能,以及塔科夫系统那近乎冷酷的逻辑推演,在求生欲的催逼下,榨出了最后一丝清明。
“老…周…”苏轩云的嘴唇艰难地翕动,声音微弱得如同游丝,带着血沫的嘶嘶声。
老周猛地扑到桌边,耳朵几乎贴到他唇上:“轩云!我在!”
“口…袋…”苏轩云的手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极其轻微地勾了勾自己破烂上衣的口袋,“…东…西…”
口袋?老周一愣,猛地想起自己在鬼子爆破点泥地里顺手捞的那个硬邦邦的玩意儿!他赶紧伸手去掏。
安捷琳娜冷眼旁观,冰蓝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老周的手指在苏轩云那件浸满血污、冰冷黏腻的上衣口袋里摸索着,很快触到了一个冰凉、坚硬、带着棱角的东西。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掏了出来。
昏黄的灯光下,那东西露出了真容——一个约莫拇指大小、形状极其不规则的金属零件。它像是从某个更精密的机器上暴力拆解或炸飞出来的,表面布满擦痕和撞击的凹坑,边缘锐利,还沾着泥泞和一点可疑的暗褐色痕迹。材质非铁非铜,在灯光下泛着一种沉郁的、内敛的灰白色金属光泽,掂在手里异常沉重。
老周把这小玩意儿摊在手心,凑到灯下仔细瞧,一脸茫然:“这…啥玩意儿?在鬼子炸点旁边捡的,看着像废铜烂铁…”
安捷琳娜的目光却瞬间凝固了!
她像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向前一步,一把从老周手里夺过那个金属零件!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她顾不上手套上的血污,将那冰冷的金属块紧紧老周手里夺过那个金属零件!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她顾不上手套上的血污,将那冰冷的金属块紧紧攥在掌心,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把它凑到昏黄的灯泡下,几乎贴着眼皮,仔细地审视着每一个棱角,每一道划痕,尤其是断裂面那新鲜而狰狞的茬口。
她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冰蓝色的瞳孔剧烈收缩,里面翻涌着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深入骨髓的恐惧?那恐惧甚至比刚才看到骷髅头箱子时更甚!
“不可能…”她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口音,“这种材质…这种加工精度…这种断裂纹路…上海滩…不!整个远东!除了…”她猛地刹住话头,像是被自己的推断烫到了舌头,眼神锐利如刀地刺向苏轩云,仿佛要穿透他的皮肉,看到里面的灵魂,“这东西!哪来的?!精确位置!”
老周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回答:“就…就在烂尾楼底下,鬼子爆破点旁边,炸出来的泥坑里!我捡轩云的时候,脚底下硌到的,顺手就…”
安捷琳娜没等他说完,猛地转向苏轩云,俯下身,那张苍白而充满压迫感的脸几乎要贴到苏轩云毫无血色的脸上,冰冷的气息喷在他脸上: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知道那辆车上装的根本不是药!知道那下面埋着这东西?!”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告诉我!你们的目标,到底是那箱子‘鬼东西’,还是…这个?!”
剧烈的压迫感和胸腔里撕裂般的疼痛让苏轩云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在崩溃的边缘摇摇欲坠。安捷琳娜的质问像重锤砸在他混沌的脑海,那个金属零件…奉天兵工厂…系统冰冷的提示…
【警告:生命体征持续下降!】
【情报价值评估完成:“奉天兵工厂特殊合金零件”…关联“樱花邮便车线”…关联“伪防疫物资运输”…可部分披露以换取生存资源…】
【系统提示:交易窗口期…即将关闭…】
“炸…点…”苏轩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牙缝里挤出模糊的字眼,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沫,“…不…是炸楼…”他急促地喘息着,肺里发出可怕的呼噜声,“…是…清障…为…运…东西…进…船厂…”
安捷琳娜身体猛地一僵!清障?运东西进船厂?江南造船厂?!
她瞬间联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她低头死死盯着手心里那个灰白色的金属零件,又猛地抬头看向门外那个骷髅头箱子,眼神在两者之间急速游移,一个可怕的、串联起来的猜想在她脑中疯狂滋长。
“船厂…奉天的合金…骷髅箱子里的‘硫磺’…”她喃喃自语,眼神变幻不定,最终化为一种决断的狠厉。她一把将那个金属零件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仿佛带着某种不祥的诅咒。
“好!”她猛地首起身,看向老周,声音斩钉截铁,“这‘废铜烂铁’,加上你们俩的命,还有那箱子‘鬼东西’的下落,我接了!”
老周还没来得及反应,安捷琳娜己经像一阵风似的冲到后门,对着外面低吼了一句俄语。很快,一个同样穿着沾污白大褂、身材壮硕、沉默寡言的斯拉夫男人(大概是她的助手或保镖)闪身进来,二话不说,和老周一起抬起那张充当手术台的破桌子,连同上面气若游丝的苏轩云,朝着走廊更深处快步走去。
穿过堆满杂物的狭窄通道,推开一扇沉重的、包着铁皮的小门,一股更加浓烈刺鼻的消毒水和福尔马林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这里显然才是安捷琳娜真正的手术室——如果这昏暗、简陋、墙壁斑驳、器械看起来都带着锈迹的地方也能称之为手术室的话。唯一的“无菌区”大概就是中间那张蒙着还算干净白布的手术台,头顶悬着一盏光线惨白、滋滋作响的无影灯。
“把他放上去!按住!别让他动!”安捷琳娜语速飞快,一边麻利地戴上更干净(相对而言)的手套和口罩,一边从一个上锁的铁柜里拿出几支针剂。这一次,针剂上的标签清晰可见,全是英文,其中一支的标签上赫然印着“Penicillin”。
盘尼西林!真家伙!
老周看到那标签,心头一松,随即又绷紧,和那个壮硕的白俄男人一起死死按住苏轩云的肩膀和腿。
安捷琳娜动作没有丝毫拖沓,消毒、注射盘尼西林、注射真正的强效镇痛剂…她的手法冷酷而精准。当冰冷的刀锋再次划开苏轩云胸口那被硝酸银灼烧得焦黑的皮肉时,即使有强效镇痛剂,苏轩云的身体还是像濒死的鱼一样剧烈地弹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非人的呜咽。老周用尽全身力气才把他按回去,牙都快咬碎了。
手术刀和止血钳在惨白的灯光下闪着寒光,深入胸腔,寻找断裂的肋骨碎片和肺部的贯穿伤。每一次触碰都带来更深的痛苦和可怕的出血。苏轩云残存的意识在剧痛的浪潮中沉浮,每一次被拽回清醒的边缘,塔科夫系统那冰冷的界面就顽强地浮现,伴随着【卢布-100】、【美元-50】的提示——那是他通过系统向安捷琳娜“购买”手术器械消毒和止血纱布的消耗!这诡异的“交易”在意识层面无声地进行着,榨取着他仅存的“财富”来换取渺茫的生机。
【生命值:7/100…】
【美元:950…卢布:49900…】
【警告:感染源深入…发现异物…】
就在安捷琳娜的止血钳小心翼翼地夹住一片深深嵌入肺组织的、边缘锋利的肋骨碎片,准备将其取出时,钳尖触碰到了碎片下方一个更坚硬的物体!
“嗯?”安捷琳娜眉头一皱,动作更加谨慎。她小心地拨开粘连的组织和血块,镊子探入,夹住了一个冰冷、坚硬的小东西,缓缓地将其从血肉模糊的伤口深处取了出来。
叮当。
一声轻响,那东西被丢进了旁边的不锈钢弯盘里。
那是一块不规则的、边缘扭曲的金属片!只有小指甲盖大小,表面沾满了乌黑的血污和组织碎屑。但安捷琳娜用镊子拨开污物,用蘸了生理盐水的棉球擦拭了几下之后,它的真容显露出来——同样是一种沉郁的灰白色金属!在无影灯下,其材质、色泽,甚至某些细微的加工纹理,竟与老周捡回来的那个金属零件如出一辙!
安捷琳娜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猛地抬头看向弯盘里那枚带血的金属片,又猛地看向被老周紧紧攥在手里、之前从苏轩云口袋掏出的那个零件,最后,她的目光死死钉在手术台上昏迷不醒的苏轩云脸上!
这东西…是从他身体里取出来的!是爆炸时射入的弹片?还是…更早之前?!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难道他…是“那边”的人?“奉天”的人?!
就在这时,一首昏死的苏轩云,身体突然再次剧烈地痉挛起来!他猛地张开嘴,不是惨叫,而是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
“咳咳咳…呕——!”
一大口粘稠、暗红、带着诡异气泡和坏死组织碎块的血痰,被他猛地咳了出来,尽数喷在安捷琳娜雪白(相对而言)的口罩和手术衣上!浓烈的腥气瞬间弥漫。
“按住他!”安捷琳娜厉喝,顾不上污秽,迅速清理呼吸道。
老周和那白俄男人使出吃奶的力气才把剧烈挣扎的苏轩云重新压住。混乱中,苏轩云那只没被按住的手无意识地挥动了一下,“啪”地一声,将放在手术器械台边缘的那个灰白色的金属零件扫落在地。
零件掉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滴溜溜地滚出去老远,一首滚到手术室角落的阴影里才停下。
无人注意的角落,那枚沾着苏轩云体温和血污的金属零件,静静地躺在灰尘中。在它某个不易察觉的棱角凹陷处,一点极其细微、仿佛是被特殊工具刻意点压出的凹痕,在阴影里折射出一点微不可查的冷光。那凹痕的形态,像极了一个被简化到极致的数字:奉天 1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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