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砸在脸上,混着血水淌进脖颈,激得老周一哆嗦。背上苏轩云的喘息微弱得像破风箱,每一次抽气都带着胸腔深处浑浊的咕噜声,温热的血顺着老周破烂的肩头往下流,烫得他心慌。
“操他姥姥的鬼子!操他姥姥的破箱子!”
老周深一脚浅一脚地趟过法租界边缘泥泞的后巷,背上驮着个半死的兄弟,怀里死死箍着两个要命的铁皮箱——一个印着骷髅头,散发着呛鼻的化学味儿;一个沉甸甸,装着鬼画符的文件和几根能买命的小黄鱼。警笛声被远远甩在虹口那边,像被掐住脖子的野狗叫,可这租界的黎明,阴冷寂静得更加瘆人。湿滑的青苔石板路,两边是高耸的、沉默的、带着铁艺栏杆的洋房后墙,窗户黑洞洞的,像无数只冷漠的眼睛。
“轩云!轩云!醒醒!别睡!”
老周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地低吼,像在荒原上呼唤同伴的孤狼,
“快到了!老子看见圣心那红十字的尖顶了!白毛婆娘肯定有药!”
他口中的“白毛婆娘”,是圣心教会医院那个脾气古怪的白俄医生安捷琳娜,也是苏轩云之前用卢布交易过盘尼西林(虽然贵得离谱)的唯一指望。
背上的人毫无反应,只有那微弱到几乎断绝的气息证明他还活着。老周的心首往下沉,脚下更急了,沉重的军靴踩在积水上,啪嗒啪嗒,在死寂的巷子里传出老远。
终于,一扇不起眼的、刷着绿漆的后门出现在巷子尽头,上面钉着一个小小的、褪色的红十字木牌。门紧闭着。
老周像头蛮牛一样撞上去,肩膀顶得生疼,门纹丝不动。
“开门!安捷琳娜!开门!救命!”
他压低嗓子吼,拳头砸在湿漉漉的木板上,发出闷响。
里面毫无动静。
“操!见死不救是吧?信不信老子…”
老周眼珠子都红了,正要抬脚踹门,背上的苏轩云却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沾满血污和污泥的手指艰难地抬了抬,指向门框上方一个不起眼的、生锈的铁质小铃铛拉环。
老周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妈的,规矩!这白毛婆娘的地下交易点,敲门有暗号!他赶紧踮起脚,抓住那冰凉湿滑的拉环,按照苏轩云之前模糊提过的节奏,急促地拉了三下,停两秒,又拉了两下。
吱呀——
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苍白、冷漠、带着浓重斯拉夫轮廓的女人脸。浅金色的头发胡乱挽着,深陷的眼窝下是浓重的阴影,蓝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温度,像西伯利亚冻土。正是安捷琳娜。她身上套着一件沾着不明污渍的白大褂,警惕的目光扫过门外两个泥猴血人,最后落在老周怀里那个印着骷髅头的箱子上,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
“滚。”
她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口音,冷得像冰锥。
“药!救他!卢布!金子!都有!”
老周急吼吼地把怀里那个装着文件和金条的黑手提箱往前一递,又想去掏怀里的金条,动作太大,差点把背上的苏轩云甩下来。
安捷琳娜的目光掠过手提箱,没有丝毫波动,反而死死盯着那个骷髅头箱子,眼神里透出极度的厌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那个…是什么?”
她指着骷髅头箱子,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鬼子…鬼子车上掉下来的!邪门玩意儿!老子也不知道是啥!先救人啊!”
老周快疯了。
“拿走!”
安捷琳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恐惧,
“那是魔鬼的东西!沾染了地狱的硫磺!我的医院…我的主…不欢迎它!”
她说着就要关门。
就在这要命的当口,老周背上的苏轩云,仿佛被这尖锐的争吵刺激,喉咙里发出一声濒死的嗬嗬声,猛地咳出一大口暗红的血块,尽数喷在老周的后脖颈上,温热粘稠。
“轩云!”
老周魂飞魄散。
这口血,似乎比金子更有说服力。安捷琳娜准备关门的手顿住了。她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极其复杂地看了苏轩云惨白如纸、沾满血污的脸一眼。那眼神里有嫌恶,有挣扎,但最终,一丝属于医生的、极其微弱的不忍,或者说是对“交易品”价值的重新评估,短暂地压过了恐惧。
“…只救人。”
她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侧身让开一条缝,目光依旧死死避开那个骷髅头箱子,
“东西…扔外面。人…进来。快!”
她飞快地补充,
“只收硬通货!金子!卢布!美元!法币擦屁股都嫌硬!”
“成!成!”
老周哪还顾得上箱子,连拖带拽地把苏轩云从背上卸下来,半抱着就往门里塞。那个骷髅头箱子被他像丢烫手山芋一样甩在门外湿漉漉的墙角。
门在身后砰地关上,隔绝了外面冰冷的雨气和黎明的微光。一股浓烈的消毒水、陈腐血液和不知名草药混合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眼前是一条狭窄、阴暗、堆满杂物的走廊,只有尽头一盏昏黄的电灯泡发出微弱的光。
安捷琳娜动作麻利得惊人,完全不像刚才那个冷漠的看门人。她指挥着老周把苏轩云平放在走廊里一张蒙着脏兮兮白布、显然是充当临时手术台的破桌子上。她一把扯开苏轩云胸前被血浸透、板结的破衣服,露出下面狰狞的伤口和异常塌陷的胸廓。她只看了一眼,眉头就锁得更紧,快速戴上橡胶手套,手指在伤口周围按压、探查。
“肋骨断了…至少三根…碎片…可能扎进肺里…严重内出血…感染…”
她语速极快地用带着口音的中文说着,每一个词都像冰锥扎在老周心上。她拿起一个冰冷的听诊器按在苏轩云胸口,听了片刻,脸色更加难看。
“肺…像破口袋…积液…随时会窒息。”
“那…那咋整?能救不?要啥药?金子管够!”
老周急得语无伦次,手忙脚乱地把怀里那几根小金条全掏出来,叮当啷扔在旁边的杂物箱上。
安捷琳娜瞥了一眼金条,眼神毫无波澜,仿佛看的只是几块石头。她转身从一个同样脏兮兮的铁皮柜里翻找,拿出几支玻璃针剂和一小瓶药片。
“磺胺…先压感染…止血针…强心针…只能暂时吊命。”
她动作麻利地用砂轮锯开针剂瓶颈,将淡黄色的液体抽进针管,排掉空气,对着苏轩云几乎找不到血管的手臂狠狠扎了下去。
“他需要手术…清理胸腔…取碎片…输血…我这里…做不到。”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冷酷的、陈述事实的绝望。
“他…撑不过今天中午。”
“放屁!”
老周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起来,眼睛血红,
“你不是白毛…不是,安医生吗?你不是有那什么…盘尼西林吗?那神药!给他用啊!金子不够老子再去抢!”
“盘尼西林?”
安捷琳娜嗤笑一声,那笑声在昏暗的走廊里格外刺耳,
“那是神赐的甘露…也是魔鬼的价码。”
她停下手里的动作,冷冷地看着老周,伸出三根苍白的手指。
“一支…三百美元。或者…等值的卢布、金子。而且…它救不了他的肺…只能让他多喘几天气…在痛苦中。”
她指了指苏轩云塌陷的胸口,
“根源…在这里。需要开膛破肚…需要真正的医院…需要主刀医生…需要血…你有吗?”
三百美元!老周眼前一黑。他怀里那点金条,顶天也就值个百八十美元!他上哪去弄三百?抢银行也来不及了!
就在老周绝望得几乎要跪下的时候,躺在破桌子上,意识在无尽黑暗和剧痛深渊中沉浮的苏轩云,那几乎被生理极限摧毁的意志里,一点微弱的、冰冷的蓝光顽强地闪烁了一下。
那是烙印在他灵魂深处的塔科夫系统界面。在濒死的边缘,它如同最后一块浮冰般浮现。
【生命值:9/100(濒危)】
【状态:严重内出血(恶化中)、肺部贯穿伤(感染)、多处骨折、失血性休克…】
【警告:生命体征即将消失!】
【检测到紧急医疗需求:高级外科手术/强效止血剂/血浆…】
【检测到可用资源:卢布:50000,美元:1000…】
【检测到附近“商人”:安捷琳娜(药品)…】
【检测到可交易物品:磺胺粉(劣质)*1,止血绷带(普通)*1…】
【系统提示(微弱闪烁):硝酸银溶液(1%)…可辅助凝血…需…外部操作…】
硝酸银溶液…外部操作…
这行微弱到几乎忽略的提示,像一根烧红的针,猛地刺穿了苏轩云混沌的意识。不是科幻的具现,而是深埋在脑海角落、属于前世军史研究员的知识碎片被系统强行激活——硝酸银,具有腐蚀性和收敛性,低浓度溶液在极端条件下可灼烧小血管末端,达到临时止血效果!极其痛苦,副作用巨大,但…是死马当活马医的唯一野路子!
“硝…酸…银…”
苏轩云的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混杂着血沫。
“啥?轩云你说啥?”
老周猛地扑到桌边,把耳朵凑近。
“箱…子…”
苏轩云的手指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指向门外。
“外面…那个…箱子…里…可能有…”
安捷琳娜的动作顿住了,冰蓝色的眼睛猛地锐利起来,像刀子一样扎向苏轩云:
“你说什么?那个魔鬼的箱子?里面有东西能救你?”
苏轩云没有力气回答,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意识再次沉入黑暗的泥沼。
老周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二话不说,猛地转身拉开那扇沉重的绿漆后门,冲进依旧飘着冷雨的黎明。墙角,那个印着骷髅头的铁皮箱孤零零地躺着。他一把掀开盖子,也顾不上那刺鼻的气味,借着微光在里面疯狂翻找。那些冰冷的金属罐子被他粗鲁地拨开,手指在箱底残留的深褐色粘稠液体里摸索…
突然,他的指尖碰到了一个冰凉的、玻璃质感的、细长的瓶子!它被半埋在箱底的粘稠物里,瓶身上贴着模糊的日文标签。
老周一把将它拽了出来!雨水冲刷掉瓶身上的污垢,露出标签上清晰的化学符号和浓度标识——**1% 硝酸银溶液**!
“找到了!轩云!找到了!”
老周狂喜地吼着,像捧着圣物一样冲回门内,砰地把门关上,将那瓶冰冷的溶液举到安捷琳娜面前,
“是不是这个?是不是?!”
安捷琳娜接过瓶子,凑到昏黄的灯光下仔细辨认标签。她那冷漠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情绪波动,混合着惊愕、难以置信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审视。她猛地看向桌子上气若游丝的苏轩云,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你…你怎么知道…这里面有…”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别他妈管了!快用啊!”
老周急得跳脚。
安捷琳娜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眼中的惊涛骇浪。她再次戴上手套,眼神变得无比专注和冷酷,仿佛回到了她曾经在战场手术台上的状态。
“按住他!会很痛…非常痛!比死还痛!如果他乱动…会死得更快!”
她警告老周。
老周立刻扑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按住苏轩云的肩膀和大腿,牙齿咬得咯咯响:
“轩云!挺住!狗日的挺住啊!”
安捷琳娜用一把消过毒(大概)的镊子夹起一团纱布,蘸取那淡黄色的硝酸银溶液。她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精准而冷酷地将饱含溶液的纱布,狠狠按在苏轩云胸口那道最深、流血最汹涌的伤口深处!
“呃——啊!!!”
即使处于深度昏迷的边缘,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灵魂被烙铁灼穿的剧痛,瞬间撕裂了苏轩云残存的意识!他的身体像离水的鱼一样猛地弓起,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老周用尽全力才把他死死按在冰冷的桌面上。
嗤…
一股刺鼻的、蛋白质烧焦的糊味伴随着微弱的白烟,从伤口处冒了出来。剧烈的灼痛让苏轩云全身的肌肉都在痉挛,牙齿咬得嘴唇鲜血淋漓,但奇迹般地,那汹涌的出血,竟然真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缓了!深层的、细小的血管末端被这强腐蚀性的溶液生生“烧”闭合了!
安捷琳娜紧盯着伤口的变化,动作不停,又蘸取溶液,处理另外几处较深的出血点。每一次按压,都伴随着苏轩云身体剧烈的抽搐和压抑到极致的痛哼。整个阴暗的走廊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皮肉烧灼的细微声响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痛苦闷哼。
老周按着苏轩云,看着他兄弟在剧痛中挣扎,看着他胸口冒起的白烟,感觉自己的心也被那硝酸银狠狠灼烧着。他妈的!这哪是救命?这是活剐啊!
处理完几处关键出血点,苏轩云胸口的出血终于被强行止住了大半,虽然伤口边缘呈现出一种可怕的焦黑色。安捷琳娜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迅速用干净的纱布(同样谈不上绝对无菌)覆盖包扎,又给他注射了一针强效的镇痛剂(代价是另一根小金条)。苏轩云紧绷的身体终于在药力作用下松弛下来,陷入一种更深沉、更危险的昏睡,但呼吸似乎稍微平稳了一丝丝,虽然依旧微弱如风中残烛。
“暂时…死不了。”
安捷琳娜脱下手套,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但…只是暂时。他的肺…里面的碎片…感染…随时会要他的命。必须…尽快手术。”
她疲惫地靠在冰冷的铁皮柜上,目光再次落到那个被老周随手放在杂物箱上的黑手提箱,还有旁边那几根金条。
“现在…谈谈…真正的价钱。”
老周看着暂时稳住但依旧危在旦夕的苏轩云,又看看那几根金条,一咬牙,把那个黑手提箱也推了过去:
“都…都给你!只要能救他!”
安捷琳娜没看金条,反而伸手打开了那个黑手提箱。她无视了那些日文文件和军票,手指首接翻到了箱底。那里,除了文件,还静静地躺着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有些模糊,像是在某个热闹的码头偷拍的。背景是堆积如山的货箱和模糊的轮船轮廓。照片的主角,是几个正在交谈的男人。其中一个穿着考究的丝绸长衫,戴着金丝眼镜,侧脸儒雅,赫然是上海滩某位颇有名望的华商!而站在他旁边,微微躬身、满脸堆笑、穿着黑色短褂的,老周看着眼熟——正是之前在青帮大佬杜月笙手下见过的一个小头目,好像叫什么“阿西”!
照片的角落,还有一个穿着和服、身影模糊、被货箱阴影遮挡了大半的日本人。
安捷琳娜拿起照片,对着昏黄的灯光仔细看了看,又看了看箱子里那些盖着“绝密”和菊花印章的文件,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和更深的寒意。她啪地一声合上手提箱。
“这点东西…不够买一条命,更不够买一场随时可能掉脑袋的外科手术。”
她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冰冷的交易腔调,
“不过…加上这个…”
她的目光,像毒蛇一样,缓缓移向门外——那个依旧散发着不祥气味的骷髅头箱子。
“…和你知道的…关于它的一切…或许…可以谈谈。”
老周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门外,又看看桌子上命悬一线的兄弟,再看看安捷琳娜那双深不见底、充满算计的冰蓝色眼睛,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上来。他妈的,刚出狼窝,这又掉进蛇窟了?这白毛婆娘要的,恐怕不只是钱!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鼓囊囊的口袋,里面硬邦邦的,是他在烂尾楼下鬼子爆破点泥地里顺手捡到的那个亮闪闪的、形状奇特的金属零件。刚才逃命时塞进去的,差点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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