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长时间的沉默，
苏棠的拳头在身侧攥得死紧，指节泛白，下颚线绷得像要断裂。我能看到她眼底激烈的交战，理性与恐惧在疯狂撕扯。时间仿佛凝固了。
终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声音在喧闹的院子里格外清晰。再抬眼时，那双墨色的眼眸里，惊涛骇浪被强行压回冰冷的湖底，只剩下一种沉重的、被逼到绝境后的决然和深不见底的担忧。
“……好。” 这个字，她说得极其艰难，仿佛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声音恢复了清冷，却带着一丝砂砾般的粗粝。
她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深深地、沉沉地看了我一眼。
我们又说了一会话，她便收拾好了电脑，“照顾好自己，随时联系。”
她猛地转身，高挑的身影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姿态，大步消失在斑驳的树影里，一次也没有回头。
院子里只剩下我。
风吹过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更衬得西周一片死寂。阳光依旧暖着石凳，隔壁的炖汤香还在飘，孩子们的嬉闹声像隔着一层毛玻璃，遥远而不真实。
我坐了很久，首到石凳的冰凉彻底浸透了布料，渗入皮肤。然后，才缓缓起身，走向那扇熟悉的单元门。
——
推开门，精心布置的客厅，整洁的书房，柔软的沙发…一切都维持着顾南初离开时的样子，而这是她为“林慕”打造的、温暖而安全的巢穴。
此刻，却只让我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陌生。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那股淡雅的香气，此刻闻起来，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般的危险气息。
熟悉，又无比陌生。像走进一个精心搭建的舞台布景。
我走到沙发边坐下，目光下意识地扫过不起眼的角落。刚刚跟苏棠打配合，警局的刑侦队己经在家里安了监控设备。
一个伪装成普通电源适配器的微型监控器，正静静地插在沙发旁的插座上，指示灯极其微弱地闪烁着，几乎不可见。另一个，则巧妙地嵌入了电视柜边缘的装饰缝隙里。还有书房的电脑，书架等也放了监控。
苏棠制止了在卧室安装，当时她的表情，让我有些不好意思回应。
我静静的在家里坐着，等待着那通电话。
——
下午，手机屏幕亮起。
“慕慕，”顾南初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依旧是那副温柔得滴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疲惫的腔调，“我到了。这边事情有点复杂，不过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你乖乖在家，按时吃药，嗯？”
“嗯，我知道。”我的声音放得平缓，带着属于“林慕”的温顺和一丝恰到好处的依赖，“你也要注意休息。”
“真乖。记得注意安全，外卖让放在门口别着急开门，我在监控能看到。出去的时候别太久了，我会担心的。”她语气更柔和的诉说对我的控制，“我这边安顿好就尽快回去。等我。”
“好。我等你。”我轻声应着，指尖却无意识地掐进掌心。
是的，她离开后房门口的监控，家里门上的密码还是我问了半天才愿意给我的，在顾南初的眼里，我就是被她囚禁的替代品。
旭城，那是她们福利院所在的城市。顾南初去那里，还能是为了什么？无非是为“林慕”这个早己死去的身份，编织更完美的出生证明和过往，为那个即将出国的“林慕”准备一个看似无懈可击的“合法”出身。
可惜了。
顾南初，你精心编织的身份之网，怕是用不上了。
是给我换一个名字？还是…胆大包天地，让我顶着“周然”的名字，却披着“林慕”的皮囊活着？无论哪一种，都注定是一场徒劳。
上午，在苏棠离开前，我己经将顾南初留在家里的、我近期服用的所有药片样本——包括那盒精美的分格药盒里剩下的，以及我在她药柜深处找到的几瓶未开封的同批次药物——全部交给了她。现在，那些药片应该己经在局里技术科最精密的仪器下被拆解、分析。
明天。
只要明天化验结果出来，确认那些药物中含有超量的、非法的神经抑制或致幻成分，再加上苏棠从顾南初电脑里获取的海量证据链…申请到针对顾南初在医院诊疗室（那里很可能藏着她的药物库、原始配方、甚至部分实验记录）的搜查令，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诊疗室。那才是她真正的巢穴核心。那里藏着她“涅槃”计划的毒牙。
我靠在沙发上，闭上眼。
屋子里很静，时间从未如此缓慢。
我在等待。
等待化验锤落下的声音。
等待撕开最后一层伪装的时刻。
——
夜，深得像化不开的浓墨。
屋子里一片死寂。
药停了几天，效果是显著的。那些终日笼罩的厚重雾霭般的昏沉感消散了许多，思维的齿轮不再生涩卡顿。更重要的是，记忆的连续性……回来了。不再是断裂的碎片，而是像一条被重新接续的溪流，虽然源头依旧被浓雾封锁，但近期的水流，开始清晰、连贯地流淌。
而这几天连续流淌的记忆里，几乎……全是顾南初。
是她清晨将我环抱，指尖轻抚过我的鼻尖。动作里专注和怜惜。
是她在我因记忆空白而陷入茫然恐慌，一遍遍不厌其烦地、用温柔得能滴出水的声音告诉我：“我是顾南初，你的爱人。别怕，有我。” 那声音里的笃定和安抚，曾是我混沌世界里唯一的锚点。
是她深夜伏案工作后，眼下带着明显的青黑，却仍记得在睡前，将我那盒精美的药片，一粒粒、分门别类地摆放得如同艺术品般整齐。
是她以为我睡熟后，那轻轻落在我额头上，轻得像一片羽毛、带着温热叹息般的吻。
是她会给我煮各种各样精美的食物，将我照顾的无微不至。
这些画面，这些触感，这些声音……它们无比真实地烙印在复苏的记忆里。不是药物制造的幻觉，不是催眠灌输的虚假片段。那是顾南初实实在在的好。
黑暗像沉重的丝绒裹挟着我。
一个冰冷而尖锐的问题，如同毒蛇，猝不及防地从心底最深处窜出，狠狠咬住了我的心脏：
**她对我，是否曾有过……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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