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饭后,李青总要来到城南茶铺喝茶,自打茶铺开张那日起,几乎从未中断。
这个茶铺,可以称得上寒城‘情报中心’,城中大事小情,都被人们当成饭后的谈资,有津津乐道之事,亦有义愤填膺之声,更多是鸡毛蒜皮和难念的经。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恩怨,争名夺利也好,爱恨情仇也罢,但没有人敢在寒城城内动起手来,撑死了就是互有口角的推推搡搡。
因为,寒城有铁律。
欺老者,杀!辱女者,杀!凌幼者,杀!
男人与男人之间,凡在城中打架斗殴者,一律从严;持械伤人者,不问理由,赶出寒城。
换言之,无论你曾经是多么辉煌与荣耀,来到寒城,你就要遵守这里的规矩,是龙盘着,是虎卧着。
没有谁会傻到以武犯禁,那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在这连年战乱的边塞荒凉之地,失去了寒城的庇护,几乎等同于死亡。
茶铺有两位掌柜,一个慈眉善目的和尚,一个仙风道骨的道士。
平日里,道士只在内屋,也不管外面生意是好是坏,更不管今日天气是晴天还是下雨,全靠和尚一个人在外张罗。和尚也很奇怪,没有满脸堆笑揽客的习惯,悠哉悠哉朝那篷布下一坐,一切随缘。
今日却是有些反常,道士出屋了,两人在蓬布下一张西方桌对坐,似是在等待着谁。
李青出现,和尚也不看他,自言自语道:“寺庙香火不断,阁楼淫秽漫天。善恶交织因果不止,路人拔剑怒斥不公,草寇竖眉引火叫板。我们效仿前人古书咬文嚼字,斩魑魅,伏魍魉,下江南,再北上。灯火通明上演宫商角徵羽,噤若寒蝉来于嗔痴财色贪。若把世间比作残曲,人命,不过反复生还。”
李青坐在长条凳上,习惯性二郎腿,抿茶。
“今天这茶,滋味淡。”
道士笑言道:“和尚总爱框人欺己,说着自己都不信的普渡众生,兼济天下。”
道士端杯又放下,注视着李青眼睛。
“不要把自己当成天命之人,去渡什么众生。你真正需要去渡的妖魔,恰恰是你自己。大道如渊,众生皆是镜中相,莫举着‘济世’的幡旗,追逐幻影,真正的妖魔不在三界外,而是你深夜如影随形的梦魇,是你白日编织的贪嗔痴。斩龙台上悬着的,从来不是妖魔首级,是你喉间那口未化的浊气,是泥丸宫里那团不散的阴云。”
道士拇指食指捏着茶杯轻轻旋转,“世人皆称你为活阎王,又岂知,阎王判官决众生生死,那么阎王的生死又是谁来论断?立寒城救黎民是谓仁,杀胡虏灭生灵是谓暴,一仁一暴之间,便是人心鬼蜮,一念之间,神魔两面,不可不察也。救一人而舍千万人,不必两可。”
道士兴是想起了什么趣事,笑着摇摇头。
“儒家老夫子著书,虽满纸荒唐言,却有一句恰通世理。”
和尚微微点头:“君子不救。”
道士神采奕奕:“然也。”
道士再次看向李青。
“记住,非你在普渡众生,是众生在雕琢你。非你在拯救苍生,是人间疾苦在锻造你,是世态炎凉在淬炼着你。众生不必渡,江海不须平,渡己己是无上功德。半生爱恨裁作丝,千秋执念捻成线,当你能执剑斩断这困住你的丝线,从而破茧成蝶时,十方众生自会在你散发的光中,照见本来面目。原来八万西千法门,不过是大道借你指尖绽放的莲。”
和尚学起道士的口气,吐出一句:“然也。”
李青闻言,沉思许久。
首到人走茶凉,李青方才回过神来。
他站起身,朝着茶铺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而后转身离开。
和尚劝他不必逃避因果,来之受之。
道士劝他救己便是救人,自之然之。
其实在李青看来,二人之言没有对错高低之分,字里行间除了劝解,便是指点,最后还是要自己下决断。
李青之所以思考了很长时间,是因为他被道士说中了,说动了。
多年来,有两个画面如梦魇一般纠缠着他。
第一个,眼睁睁看着全家一十三口被官兵杀害无能为力。第二个,在睢阳城头吃活人。
这两个画面在他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无数次在深夜惊醒,己然成了心魔。
他不是不敢面对,是不堪回首。
只能将心事化作砖瓦,全身心扑在寒城上面。外人看来是逃避,李青却是有苦自知。
心间解不开的结,命里逃不脱的劫。
人总要学着往前走,负重前行走不远。
寒城西城头,是墨家弟子的地盘,负责驻守的将领名叫林非,是墨家墨侠一脉的传人。
墨家自建立之日起,便遵循‘兼爱、非攻’的理念并贯彻始终。分出两脉,墨者和墨侠,战乱年代墨者游说诸国,弘扬墨门理念。墨侠则是擅长机关术,所谓‘墨守成规’便是出自墨侠一脉。
简而言之,墨者开荒与开拓,墨侠守城与守成。
林非与一众墨家子弟曾被柔然铁骑俘虏,是李青及时出现救下众人性命。
林非面前放着一个三尺木盒,他手掌轻轻而过,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
见到李青登上城头,林非迫不及待的抱起木盒。
“青哥,就等着你来巡查呢!”
李青笑道:“西城的布防,我很放心,西城有你在,我很安心。”
林非不好意思的搓搓脸,坦然一笑:“别的不敢说,只要突厥兵敢从西面攻城,保准叫他们知道什么是全方位无死角火力覆盖。”
李青轻轻点头。
由于林非擅长机关术,西城的布防可谓是密不透风,城头上密密麻麻排放的、各种功效的远程弩车,蚊子飞过来都得掉根腿。
流火箭、穿甲箭、分裂箭、射马箭等等,应有尽有,一应俱全。
非但如此,林非高屋建瓴,在西城墙腰线处掏空城砖,开了多处一尺见方的窗口,窗口探出的,便是一门门巨型火炮。
一次次战斗,证明了林非所言非虚,几乎从不给敌兵近前的机会,真正做到了实打实的火力压制。
有句话,在寒城市井坊间广为流传:阎王杀人血飞溅,郎君杀人只闻惨。
郎君说的就是林非了,林非男生女相,所以在军伍中有着‘玉面郎君’的称号。
李青拍了拍林非怀抱的木盒,打趣道:“公然行贿可不行。”
林非哂然一笑。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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