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右道三十西州,过了肃州,便是凉州。
李青选择在凉州停留一日,除了己经急行三日需要休歇之外,凉州有一位他必须要去拜见的人。
凉州城门前,李青想起了师父高适给他讲过的一件趣事。
开元年间,师父与王之涣、王昌龄到旗亭饮酒,遇梨园伶人唱曲宴乐,三人便私下约定,以伶人演唱各人所作诗篇的情形定诗名高下。
王昌龄的诗被唱了两首,高适也有一首诗被唱到,王之涣接连落空。
轮到诸伶中最美的一位女子演唱了,她貌若天仙,声若天籁,轻声哼唱: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王之涣压轴胜出,甚为得意。
这便是那首流传千古的边塞诗——凉州词。
李青想见的人,便是自己的授艺恩师,高适。
记得师父将他救出县令府之后,当面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远离长安是非地,今生今世莫再回。
自那夜之后,师父便带着妻儿离开了长安,在凉州定居下来。
人微言轻,不受重用,屡遭排挤,心灰意冷。
十年间书信来往的字里行间,李青能感受到师父壮志未酬的无奈与悲凉。
其实,十年来李青心中充满了愧疚,若不是为了救自己,师父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至少不会流落他乡。
寻了一间客栈,一问之下竟然要二百钱一晚!若是放在以往,李青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但现在囊中羞涩,由不得他不精打细算,毕竟凉州到长安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原本计划定三间的,无奈改成了两间。
两大老爷们挤挤没什么,千万不能让秀秀跟着吃苦受罪。
谁料秀秀踮起脚尖,在柜台上抓回了一块碎银,拍在李青手中。
揣着手老气横秋道:“出门在外,能省则省,秀秀又不是金枝玉叶,哪能如此大手大脚?”
马丁在一旁憋着笑,从未见过有人敢当面训斥青哥。
李青蹲下身子,轻声说道:“秀秀,爹都算好了的,咱们所剩的盘缠正好够到达长安。该省之省,一文铜钱,即是家族根本。该花则花,一掷千金,根本无需眨眼。”
秀秀歪头咂摸着后面半句话。
“好像有点道理耶!那好吧,下不为例。”
“好的。”
马丁说道:“青哥,我第一次来凉州,想出去走走看看。”
李青从钱囊中取出几块碎银交给他,说道:“看上啥了就买,咱们现在是不宽裕,但也不至于穷得叮当响。”
马丁有些犹豫的问道:“这个钱,是否在计划之中?如果不是,我可不能要!再说了,我也没啥想买的,就是想感受下当地的风土人情而己。”
李青将银钱拍在马丁手中,笑道:“当然在计划之中!不然你以为我会这么大方?”
进屋后,李青头一件事便是叫来一大桶热水,舒舒服服的泡了一个热水澡,然后换上一身新衣裳。
所谓’沐浴更衣,郑重其事‘。
秀秀亦是如此,她非常期待见到爹爹的师父。
高适平生没啥特别的爱好,如果非要找出一个话,非辣子蒜羊血莫属了。
据说,高适当年迎娶一位商贾之女,只为那女子做得一手好饭,其中又以辣子蒜羊血最拿手。
李青的师娘有一个非常好听且好记的名字,陶花。
李青带着秀秀东奔西走,凑齐各种新鲜的食材,然后又花重金为师娘选了一件银质桃花簪。
当李青出现在一处小院落门前时,先是为秀秀整理凌乱的发丝,而后又正了正自己的衣衫,深吸一口气,轻叩门扉。
不久后,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妪打开木门,当她看到李青的一刹那,泪流满面。
“哎呀我的娃啊!你是从哪冒出来的啊!?”
尽管十年未见,陶花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李青。
李青拉着秀秀一起跪拜:“天行拜见师娘!”
“秀秀见过奶奶。”
陶花异常激动的向院内喊道:“老头子,快出来!你快看看是谁来啦!咱们的小天行来看你啦!”
陶花回过神,使劲拉起李青与秀秀,泪中带笑,饱经沧桑的皱纹似乎都舒展了几分。
“光顾着高兴了,好孩子,快进来,快进来!”
陶花紧紧拉着李青与秀秀的手臂走入院中。
一位须发皆白壮硕老者出现在李青面前,李青心疼无比。
十年未见,师父老了。
自古美人叹迟暮,不许英雄见白头。
李青再次拉着秀秀跪拜。
“天行拜见恩师!”
“秀秀见过爷爷。”
高适紧走两步,拉起二人,不停拍打着李青的肩膀。
嗓音粗犷且豪爽,中气十足:“好小子,长成男子汉了。”
随即,高适看向秀秀,慈爱之情无以言表。
李青搀扶着二老院中落座,而后提了提手中的大包小包,笑道:“今日师父师娘只管休息,弟子来露一手!厨艺虽不及师娘半分,但总归是得到了师娘的真传。”
陶花刚想说一句‘哪能让你动手’,却被高适抬手压了回去。
“孩子的心意,由他去便是。”
李青走进厨房后,秀秀依偎在二老中间,摸出一块手帕轻轻摊开。
“奶奶,这是我爹爹精挑细选的,送给您!”
陶花闻言一愣,不禁开始故意埋怨起高适。
“跟着你这个死老头子三十年了,都没送过我一件像样的礼物,还不及天行,时常惦念着我。”
高适淡然一笑。
谁料,秀秀一脸认真的说道:“奶奶,爷爷对您的陪伴,便是世间最好的礼物哇!我爹爹教过我,深情不及久伴,这世上有太多事物,耀眼而无用。”
“哎呀!这丫头真会说话!”
陶花把秀秀紧紧搂在怀中,亲昵无比。
高适容光焕发,红光满面:“丫头,快到爷爷这里来。”
陶花闻言搂的更紧了,没有一丁点儿放手的意思。
高适无奈。
未过多久,满院飘香。
高适轻嗅着熟悉的油泼辣子和蒜香味,眼中有惊喜亦有兴奋,还糅杂着一丝心疼。
他能体会到,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少年,如浮萍漂泊无依的那种无助,仿若看见了那少年在风雪交加的夜晚,蜷缩在一个昏暗角落,冻得瑟瑟发抖。
看见,少年为了活下去,尝遍了世间疾苦与磨难。
还看见,少年眼中的坚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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