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很简单，就是几块木板搭成的平台，挂着一条 “军民鱼水情慰问演出” 的横幅。
“怎么还没开始？” 王大力伸长脖子张望。
白何飞突然激动地抓住李峰的手臂：“快看！出来了！”
帷幕拉开，走上来五位穿着鲜艳民族服装的中年妇女。
最年轻的看上去也有五十岁，领口别着 “夕阳红艺术团” 的徽章。
“卧草...”
队伍里一片哀嚎。
王大力挺首的背部瞬间驼了起来，“我的艺术学院妹子呢？”
“这就是你说的漂亮妹妹？” 白何飞踹了王大力一脚，“比我妈还大！”
李峰嘴角抽了抽。
果然不出所料。
台上的大妈们丝毫不受台下嘘声影响，音乐响起，开始跳起藏族舞蹈。
动作不算整齐，但胜在热情洋溢。
“这也叫舞蹈？” 有新学员小声嘀咕，“广场舞都比这强。”
“就是，还不如看王大力摔跤呢！”
哄笑声中，李峰注意到前排的教官们坐得笔首，认真观看。
田志强甚至跟着节奏轻轻点头。
这是对表演者最基本的尊重。
舞蹈结束，掌声稀稀拉拉。
主持人 —— 一位戴着红袖标的大妈走上前：“接下来请欣赏独唱，《世上只有妈妈好》，表演者张淑芬。”
台下又是一阵嘘声。
“能不能来点劲爆的！”
“我们要看女团！”
“大妈，你来慰问的心是好的，可我们不需要你们的演出啊。”
张淑芬大妈毫不在意，调整了一下麦克风。
音乐前奏响起，是一段简单的钢琴旋律。
“世上只有妈妈好...”
大妈的声音并不专业，甚至有些走调，但出奇地有感染力。
李峰突然想起前世自己的母亲 —— 那个在他入伍时强忍泪水，却在军车开走后哭晕在站台的小学教师。
也想起了这一世，原主的母亲牛改绣。
“... 有妈的孩子像块宝。”
第二句唱完，观众席的嘈杂声小了一半。
李峰转头看去，发现刚才闹得最凶的王大力正盯着自己的鞋尖，喉结上下滚动。
“投进妈妈的怀抱...”
第三句时，整个训练场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张浩开始抽鼻子，用手背狠狠抹眼睛。
白何飞仰着头，假装看天上的星星，但李峰能看到他下巴的颤抖。
“... 幸福享不了。”
当最后一句唱完，李峰听到身后传来压抑的啜泣声。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至少一半的新学员在哭。
这些十八九岁的小伙子，离家从军，训练再苦也没掉过泪，此刻却被一首儿歌击溃了防线。
张淑芬大妈深深鞠躬，抬起头时，她自己的眼睛也红了：“孩子们... 你们的妈妈都为你们骄傲。”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队伍中不知谁先哭出了声，接着像传染病一样蔓延开来。
就连一向严厉的吴凡班长也低下头，快速用袖口擦了擦眼睛。
田志强站起来鼓掌，掌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响亮。
随后整个观众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比任何专业演出得到的都要热烈。
“下面请欣赏，《军中绿花》。” 主持人宣布。
音乐响起，是一首缓慢抒情的军旅歌曲。
张淑芬深吸一口气，开始演唱：
“寒风飘飘落叶，军队是一朵绿花...”
李峰看到张浩己经哭得浑身发抖，旁边王大力搂着他的肩膀，而他自己的眼泪却流得更凶。
前排的教官们背影僵硬，显然也在极力控制情绪。
“... 亲爱的战友你不要想家，不要想妈妈 ——”
唱到一半，突然有人快步上台，在张淑芬耳边说了什么。
大妈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即点点头，停止了演唱。
“怎么回事？” 有新学员站起来质问。
“凭什么不让唱了？”
“我们要听完！”
“继续唱啊！”
场面一度混乱。
李峰敏锐地注意到，制止演唱的是营部的心理辅导员，而田志强正匆忙走向几个情绪特别激动的新学员。
他顿时明白了 —— 有人情绪失控了。
“安静！” 田志强厉声喝道，“演出继续，下一个节目！”
主持人赶紧宣布：“下面请欣赏，舞蹈《丰收喜悦》！”
音乐换成欢快的民乐，但气氛己经完全不同。
新学员们红着眼睛，心不在焉地看着台上。
李峰看到张浩被教官带离了现场，王大力和白何飞担忧地望着同伴的背影。
“峰哥，” 白何飞哑着嗓子问，“他们为什么不让唱完？”
李峰望着远处营部的灯光：“因为有些伤口，不能一次揭太深。”
白何飞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演出结束后，新学员们沉默地列队回营。
夜空繁星点点，却无人抬头欣赏。
“李峰。” 田志强叫住他，“今晚你多和张浩说说心里话。”
“是。”
田志强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拍拍他的肩：“你比他们成熟。有时候... 成熟是种天赋。”
李峰望着教官离去的背影，心想那不是天赋，是前世用生命换来的教训。
慰问演出结束后，新学员们列队返回营房的路上异常安静。
月光洒在石板路上，只听得见整齐的脚步声和偶尔的抽鼻子声。
李峰走在队伍中间，能清晰地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思家情绪。
“立定！解散！” 各位教官下达指令后，新学员们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开心地回宿舍。
而是低着头，一副颓废的模样。
洗漱完毕，李峰去晾衣场收衣服。
恰好看到张浩独自蹲在宿舍楼前的台阶上，肩膀微微颤抖。
他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背。
“想家了？” 李峰递过去一张纸巾。
张浩接过纸巾，用力擤了擤鼻子，声音沙哑：“峰哥，你说我妈现在在干嘛？”
李峰在他旁边坐下，望着天上的月亮：“可能在看你入伍时的照片，或者在给你写信。”
“我妈不识字...”
张浩的声音更低了，“我爸走后，她一个人拉扯我长大，靠给别人洗衣服。”
“我入伍那天，她... 她...”
张浩说不下去了，眼泪又涌了出来。
李峰没有打断他，只是静静地等着。
“她跪下来给接兵的军官磕头，求他们好好照顾我。”
张浩终于说出了憋在心里的话，“我当时觉得特别丢人，都没扶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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