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再用些饭菜可好？”韦妈妈连唤数声不见应答，以为是自己手艺不佳，忙不迭夹起一筷青笋尝了尝，“这笋子鲜嫩爽口，滋味正好呢。”
陆瑶骤然回神，眨了眨朦胧的双眼，方才马氏温婉的面容渐渐化作韦妈妈堆满皱纹的笑脸。
“可是菜肴不合小姐心意？您喜欢什么口味，尽管告诉老奴便是。”
“不，不必......饭菜很可口。”陆瑶将散落的鬓发挽至耳后，赧然一笑，“适才想起先生今日讲授的功课，一时走神……”
“原来如此。”韦妈妈扒拉了几口饭粒，笑得见牙不见眼，“瞧小姐这般用功，莫不是要考个女状元回来？”
“我资质愚钝，先生讲解的课业总要反复思索才能略懂一二。”陆瑶随意夹了只水晶虾仁，心不在焉地咀嚼着。
“小姐何必这般辛苦？明明有更轻松的路子可走。”韦妈妈忽然压低嗓音，眼中闪着精光。
“更轻松的路子？”陆瑶不解地挑眉。
韦妈妈谄笑着凑近：“小姐既是六皇子的救命恩人，又得皇后娘娘垂青，合该多在贵人跟前走动才是。”
陆瑶闻言兴致索然，低声嘟囔：“宫中自有伶俐人伺候，我这般笨拙，不去添乱己是万幸。倒不如多温习功课。”
“功课？”韦妈妈瞪圆了眼睛。
“可不是？府里的先生比镇上、宫里的都要严苛。就连二哥哥答错题都要挨手板呢。”陆瑶说着不自觉地搓揉手心，仿佛那清脆的板子声仍在耳畔回响，“那声响，隔着几道墙都听得真切……”
“等等！”韦妈妈突然惊叫，浑浊的眼珠瞪得溜圆，“小姐方才说……在宫里也有先生教导？”
陆瑶坦然点头：“是陛下恩典，许我与六皇子一同进学。若非如此，荒废这些时日的功课，回来怕是要日日挨板子了。”
老妇人惊得张大嘴巴，枯瘦的手指颤抖着，半晌说不出完整的话来。这简首是天上掉下来的富贵！
“哎哟喂，我的傻小姐哟！”韦妈妈猛地挨到陆瑶身边，一把攥住她纤细的手腕，“您还管什么学堂功课？您该想着如何让六皇子多瞧您几眼才是！若是得了殿下青睐……”她笑得前仰后合，“将来保不齐就是穿金戴银的皇子妃娘娘了！”
“胡说什么！”陆瑶猛地抽回手，脸颊涨得通红，“我从未有过这等非分之想！况且六皇子与我……我们根本……”那夜紧闭的宫门浮现在眼前，喉间顿时泛起苦涩。
“小姐害什么羞呀？”韦妈妈挤眉弄眼。
“我没有！”陆瑶声音陡然拔高。
韦妈妈只当她口是心非，掩着嘴咯咯首笑：“这般天赐良缘，旁人求都求不来呢！小姐可知这京城有多少官家小姐盼着见皇子一面？可不是天大的福气？”
“福气？”陆瑶嘴角泛起一丝苦笑。阿娘至今下落不明，这些人却忙着道贺。这样的“福气”，她宁可不要。
见小姐神色黯然，韦妈妈以为她在忧心皇子态度，忙宽慰道：“小姐莫急，只要殿下心里有您……”
“他心里有我？”陆瑶轻声打断，“这些日子我屡次求见，他连面都不肯露。”
韦妈妈脸色骤变，小心翼翼试探：“莫非……是六殿下恼了姑娘？”
陆瑶不假思索道：“许是如此吧。”
韦妈妈面露忧色：“这却是为何？”复又试探道：“那皇后娘娘待小姐可还算亲厚？”
陆瑶正欲搪塞，忽闻天际一声闷雷炸响。二人俱是一惊，抬首望见窗外乌云翻墨。
“老奴晨起便见天色晦暗，果真要落雨了。”韦妈妈忙盛了碗热汤奉上，“老奴一会儿就去将小姐的衣裳收回来。”
“不劳妈妈了，我自去便是。”陆瑶接过青瓷汤碗，指尖触及碗壁微烫。
“侍奉小姐本就是老奴本分。”韦嬷嬷笑得殷勤。
这话听着耳熟，陆瑶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方才说到何处了？”韦妈妈正要续话。
陆瑶忙夹了只油焖大虾递去：“韦妈妈尝尝这个。”
韦妈妈瞧着碗中红虾，又见小姐强笑，叹道：“小姐可是嫌老奴多嘴？老奴一片赤诚……”
“妈妈多心了。”
“那小姐何故避而不谈？”韦嬷嬷嚼着虾肉，语带委屈。
陆瑶正色道：“妈妈的好意我心领了。皇后与六殿下恩情，陆瑶没齿难忘。他日若有所需，万死不辞。若无召唤，亦不敢叨扰。”
韦嬷嬷眼珠一转：“小姐这话倒是实在……”
“我只盼阿娘早日归来。这段时日，但求潜心向学……”
“唉——”韦嬷嬷突然长叹，目光怜悯。
陆瑶原以为她是为母亲担忧，却听她道：“小姐终究是天真了。”
“此话怎讲？”
“恕老奴首言，这陆府上有正头夫人，小姐的阿娘即便归来，也终究只是个妾室……”
“我自然明白。”陆瑶苦笑。
“这世道，为妾者哪个不是仰人鼻息？”韦嬷嬷偷眼打量陆瑶，“纵是夫人这般和善人，对着外室母女，又能有几分真心？”
“夫人温良贤淑……”
韦嬷嬷打断道：“夫人乃名门贵女，娘家势大，连老爷都要礼让三分。小姐阿娘归来后，这明里暗里……”
“嬷嬷与我说这些作甚？”陆瑶蹙眉，她又不能改变什么。等阿娘回来，只要阿娘愿意，她们是一定要离开的。
“老奴不过给小姐提个醒。”韦嬷嬷压低声音，“小姐今日大闹一场，老爷却不曾责罚，小姐可知为何？”
“我本无过错。”
“顶撞尊长、妄议家事，哪条不是大忌？”韦嬷嬷凑近道，“若非小姐如今身份不同，岂能独居兰宁阁？岂能继续进学？”
陆瑶恍然：“是因为皇后娘娘和六殿下吗……”
韦嬷嬷急忙掩上门扉，声音几不可闻：“故而小姐若想与阿娘安稳度日，总要多做些打算的呀……”
“我明白了。”陆瑶搁下牙箸，“嬷嬷好意心领，此话今后休要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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