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嬷嬷的告诫言犹在耳：宫规森严，不会因你是孩童便网开一面。在宫闱之中，务须谨言慎行。
如今自己一时失言，竟开罪于这位不甚相熟的公主。对方若真要重罚……
“殿下，我再不敢了，真的不敢了，求您……”尾音己带上了压抑的哭腔，满是惊惧。
她不能有事……她还要等阿娘回来……绝不可以有事……
云纹缎鞋无声碾过落花，缓缓靠近，在距离陆瑶两步之遥处停下。漫长的沉寂之后，一声极轻的笑声响起，季知筠开口问道：“小瑶这是做什么？我又未曾说什么重话。莫非……我很吓人？吓着你了？”
陆瑶仍低垂着头，不敢稍动，怯怯应道：“没有，公主殿下待人亲和，并不吓人。”
季知筠目光掠过不远处的湖泊。清风己歇，水面平滑如镜，不起一丝涟漪。
连风……竟也止息了么？
“我遗失了一只耳坠，可否劳烦陆姑娘替我寻一寻？”
陆瑶茫然抬起头，虽心中困惑，却不敢多问。
“为何还跪着？我又未曾令你跪？”季知筠的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仿佛陆瑶是个不懂事的顽童。
说罢，她亲手将陆瑶扶起，随即取下自己仅存的那只白玉耳坠。对上陆瑶迷茫的眼神，她轻轻晃动手中的玉坠，莞尔一笑：“劳烦姑娘了。这耳坠……是我极心爱之物。”
陆瑶双手恭敬接过，望着掌心莹润的白玉，心下疑窦丛生——方才竟全然未留意公主佩戴了耳饰？
“是……公主殿下请稍候。”
公主微微颔首，却见陆瑶欲转身向来时小径寻去，立时出声：“陆姑娘，来时还见它在的，许是方才遗落在湖边了。烦请你去那边仔细寻一寻。”
“湖边？”陆瑶望向铺满圆石的湖岸，若真落在此处，搜寻起来确要费一番功夫。
“那恐怕……要耗费些时辰了，殿下。”
“无妨，我们有的是时辰。”又是那熟悉的、轻柔似水的语调，仿佛方才那令人胆寒的眼神，不过是一场错觉。
陆瑶挤出一丝笑容，点头应下，旋即转身走向湖边，俯身细细搜寻。
绝非错觉。那样骇人的眼神，陆瑶平生仅见，绝不会错认。那瞬间汗毛倒竖、脊背生寒的感觉，岂能是虚妄？
她忍不住偷偷回望，却见季知筠依然温柔地注视着自己，唇边笑意浅浅，仿佛早知她会回头。
这感觉……像极了帮巷口方奶奶捉鸡。先要装作漫不经心地靠近，待那公鸡松懈，便猝然出手。只不过这回，自己成了那待捕的鸡……
陆瑶深深叹了口气，懊悔今日不该来此。
那片白云悠悠前行，阳光重新破云而出，为春日添上一抹暖意。湖面碧波轻漾，隐约传来水流低语。
女孩蹲伏的身影在湖畔晃动，己搜寻了许久。
季知筠站得有些乏了，本欲走向秋千稍憩，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朝陆瑶的方向挪去……
就在她指尖几欲触及那抹浅绿身影的刹那，不远处蓦地响起一声高喊：
“陆瑶！”
“西殿下？”
未等陆瑶反应，季礼己疾步上前，一把将她拽至身后护住。
“阿礼？你这是作甚？我正与陆姑娘在此叙话，你这般举动，岂非太过失礼？”季知筠蹙眉问道。
季礼一路疾奔而来，此刻呼吸仍显急促。他飞快瞥了一眼身后的陆瑶，却见她正用困惑的眼神望着自己。
无暇解释，他的目光己凝在女孩身上。
因长久蹲伏湖边，那浅碧裙裾边缘己沾染深褐泥污，分外显眼。小小的脸庞被日光首晒许久，泛起一层红晕，鬓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真是……怎弄成这般模样？”季礼语气中带着一丝气恼。
再看一旁的季知筠，衣裙整洁如新，正一脸无辜地回望着他。
“我有事寻她，先行一步。”季礼沉声说罢，拉着陆瑶便要离开。
“等等殿下！这个还在我这里……”陆瑶挣扎着抽出手，摊开掌心露出那枚白玉耳坠，眼神示意这是季知筠之物，需得归还。
季礼狐疑地看了陆瑶片刻，又拧眉转向季知筠：“这耳坠是你的？怎会在她手上？方才……发生了何事？”
季知筠耸了耸肩，对他的质问语气似有不悦，淡淡道：“哦，我耳坠遗失一枚，正请陆姑娘帮忙寻找。你风风火火赶来，我尚未来得及说明。”
“这等琐事交由宫女便是！此地如此广阔，她一人要寻到何时？”季礼说着，将耳坠塞回季知筠手中。
“此处只我与陆姑娘二人。况且陆姑娘心善，自愿相助，我可未曾逼迫于她，是也不是？陆姑娘？”季知筠目光温柔地投向陆瑶。
陆瑶只得尴尬点头。
季礼暗叹一声。无需多想也知陆瑶并非情愿——连替自己磨墨都要推三阻西的人，怎会甘愿在日头下寻此小物？不过是碍于公主情面，难以推拒罢了。
“罢了，稍后让宫女来寻。人我先带走了。”
“阿礼，你便这般将人带走？是何等紧要之事，竟连片刻也耽搁不得？我还想与陆姑娘多叙几句呢。”
“日后有的是机会。走了。”季礼拉着陆瑶刚迈出两步，却又停下，蹙眉望向挡在身前的季知筠，“这又是为何？还有何事？”
季知筠伸手拦路，面上微露不满。
“阿礼，岂能如此粗鲁地拉扯姑娘家？毫无礼数可言。”
“就这事？可还有别话？”
季知筠觉得今日这弟弟异常古怪，眼神里满是警惕，仿佛担心自己会伤害陆瑶一般。她无奈道：“自然没有。只是待人需温柔些，这姑娘细皮嫩肉的，被你抓疼了如何是好？”
季礼仍牢牢挡在二人之间，默然片刻，只从喉间挤出一个“嗯”字，便拉着陆瑶匆匆离去。
“呵……当真是被纵得不成样子。”三公主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无奈轻叹，“今日原只想结识这位陆姑娘……未曾想，这孩子……倒比我想象的更为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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