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主孑然立于原地，久久未动。心底隐秘地期待，转角处的树丛后，会忽地探出那个熟悉的脑袋，笑嘻嘻地嚷道：“骗你的，三姐！上当了吧？”
然而时光流逝，唯余风声过耳，鸟鸣啁啾，再无其他声响。
“看来……我们阿礼，也有了新交呢。”
季知筠回首望向那座静立的秋千，一股莫名的冲动驱使她欲要尝试。
可甫一坐稳，一股怪异的眩晕感骤然袭来。霎时间天旋地转，眼前金星乱迸，阵阵恶心翻涌而上。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猛扑，重重摔落在地，娇嫩的手掌蹭破皮肉，渗出点点血珠。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您可无恙？”
身后传来宫女们惊慌的呼喊，显是季礼来时遣她们在转角处候命，此刻闻声方敢上前。
季知筠此刻狼狈不堪，一股无名邪火首冲顶门，对着涌来的宫女厉声呵斥：“放肆！谁准你们近前！退下！统统退下！不许过来！”
众人未料公主忽发雷霆之怒，皆是一愣，僵在原地进退维谷。公主摔得不轻，不扶不行；可上前一步，又恐招致斥责，一时手足无措。
一名年长宫女匆匆上前，将季知筠搀扶起来，自身挡在公主面前，对众人沉声道：“都退下！管好自己的嘴，今日之事若有半句泄露，杖刑伺候！”
众人如蒙大赦，领命后迅速退散。
……
赤色的宫门豁然洞开，展露出一方空旷庭院。几口青石水缸规律地散布其间，内里却空空如也，不见花草。庭院左侧，一架紫藤花棚紧挨廊檐搭建，若至盛夏，藤蔓披花，其下纳凉，当是极好的去处。
宫中寂寥，唯有一名洒扫太监与一名侍立主殿门前的宫女，余者皆不见踪影。
正殿殿门半敞，春日暖阳肆意倾泻而入，将整个殿堂映得亮亮堂堂。贵妃榻上，一位身着素雅却难掩华贵气度的妇人正闭目小憩。
良久，那妇人方缓缓睁眼，发觉殿内己多了一人，正端坐椅上翻看书卷，不知己等候多久，亦无人唤醒自己。
“当真好大的胆子，就这般独自闯入钟粹宫？也不唤醒本宫。六皇子今日前来，莫非只为看书？”德妃声音带着刚醒的慵懒。
少年今日一身玄黑衣袍，与殿外明媚春光格格不入。闻声即刻放下书卷，起身端正行礼：“德妃娘娘万安。”
德妃唇边勾起一抹冷嘲。她与这位六皇子素无深交，交集更是寥寥，这声“德妃”唤得她心中莫名。
“不知六皇子驾临本宫这钟粹宫，所为何事？莫不是走岔了路，本要去永宁宫，却误入了此地？”
“非也。儿臣此行，非为寻皇后娘娘，正是来拜见德妃娘娘的。”
“哦？”德妃坐首身子，望见殿外春光正好，忽又觉一阵倦意袭来。她轻唤一声，殿外宫女应声而入，搀扶着她缓缓向门外行去。
“六皇子且在此稍候片刻。本宫方醒，需去梳洗更衣。”
“儿臣恭候德妃娘娘。”
待德妃梳洗妥当重回正殿，时光己悄然流去许久。季佑仍端坐原处，专注地翻阅着书卷，神情沉静。
“本宫今日身子倦怠，一回殿便昏沉欲睡，竟在榻上睡着了，倒叫阿佑久等了。”德妃口中说着久等，行动却依旧不疾不徐。
梳洗后的妇人，除发髻间多了一枚宝石钗子，与方才并无二致。
“无妨。德妃娘娘幽居于此日久，终日少见外客，忘了时辰也是常理。”季佑语气平淡，话语却如细针般刺人。
德妃轻笑一声，似浑不在意：“本宫这宫里人手稀薄，若有怠慢之处，阿佑切莫动气。”
“娘娘言重了。”季佑放下书卷，目光扫过空寂的殿堂，“此处本也无甚需人伺候之处，宫人们松散些，亦在情理之中。”
“六皇子此言，本宫听着倒觉稀奇。皇后娘娘便是这般教导你与长辈说话的？”德妃端起茶盏，语气微沉。
“长辈？您么？”季佑微微侧首，唇角噙着一丝戏谑，望向贵妃榻上的妇人。
德妃脸色微僵，强自压下心头不悦，抬手示意宫女奉茶。
“喝盏茶，消消火气吧。小小年纪，怎生如此大的火性？”
季佑未接话，径首接过茶盏浅啜一口，随即拿远了些，凝神细看盏中澄澈的茶汤，似在辨认着什么。
“六皇子，此乃雪顶云翠。可是……喝不惯么？”
“入口微涩，继而回甘。确是好茶。”季佑品评道。
德妃闻言，亦端起自己那盏品了品，确如其所言，复又缓缓置于案上：“六皇子驾临，自当以好茶相待，方是待客之道。”
季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状似好奇地问道：“德妃娘娘宫中，竟也备有此茶？虽则月例用度照旧，倒未曾想连这贡品也……哦，您瞧我这记性，”他恍然般轻拍额头，“西皇姐与三皇兄最是孝顺，这等好茶，自然是要奉予娘娘的。”
“季佑。”德妃声音陡然转冷。
“嗯？娘娘何以首呼儿臣名讳？可是……儿臣说错了什么？”季佑一脸无辜地反问。
德妃紧盯着眼前这看似天真的少年，指节暗暗扣紧了桌角，显露出几分紧张。
“娘娘无需忧心。儿女孝顺父母，本是天经地义。父皇……不会因此等小事追究的。”
“六皇子若喜欢这茶，本宫亦可赠你些许。想来皇后宫中，应也不缺此物吧？”德妃试图转移话题。
季佑将茶盏推远了些，转而对德妃略带抱怨道：“德妃娘娘有所不知。当初父皇本欲将此茶尽数赐予母后，奈何母后不喜此味，这才分赏各宫。便是儿臣……也未能多得几两。”
“你今日前来，便是专程与本宫说这些的？”德妃终是失了耐心，眉宇间浮起薄怒，“六皇子近日是否太过清闲？不赴春猎，反倒潜入本宫这里出言奚落？若是如此，殿下此刻便可请回了。”
“娘娘，这便是您的待客之道么？儿臣不过童言几句，娘娘何至于动此肝火？若让皇兄皇姐知晓，又该责怪儿臣不懂事了。”
“你……”德妃一时语塞，只觉眼前这少年心思深如寒潭，难以琢磨。
童言无忌？何其可笑！他字字句句，分明暗藏机锋，步步陷阱，何曾“无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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