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己从屋中出来，每日跟随在海芽身边做事。
然而她并非因身体康复而外出，实则是因独自待在屋内心生恐惧，即便夜晚有人陪伴，她依然辗转难眠。
季佑瞥见身侧心不在焉的人儿，将指间棋子丢回瓷罐。
玉石相撞，发出清脆声响。
“姐姐，今日为何心神不定？”
棋盘之上，黑白混乱。
他随意落子，她亦胡乱应对，棋局早己失去意义。
“啊？”陆瑶猛然回神，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不觉己多走了数步，不由地连连叹息。
这几日，因着小安之事，她亦是寝食难安，唯恐再有人对小安下手，故而每日早早前来守着。
“季佑，小安同我说，那日她出现在池塘畔，情形甚是蹊跷……”
见他并未打断，陆瑶便将所知尽数告知。
“你说……会是谁呢？”陆瑶看来极想知晓答案。
“她才刚回来不久，若此时对她下手，岂非太过引人注目？许是记忆有误。”
陆瑶觉得此言有理，可那般惊魂之事，当真会轻易记错么？
“所以姐姐连日忧思，便是为此？”
陆瑶点头，依旧忧心忡忡：“嗯，小安这几日受惊，总是夜不能寐……此等事在宫中常见么？”
“宫女因身体不适而遭遇意外？并不常见。毕竟，我等也并非铁石心肠。”
季佑心知，她仍怀疑此事并非意外——那枚被她紧攥于手心的棋子便是明证。
“小安说……她曾瞥见一人，虽仅是个背影，但……”
季佑端起茶盏啜饮一口，语气带着探究：“姐姐，为何对小安之事如此上心？”
“嗯，因为……觉得她甚是可怜吧。”仿佛从小安身上，隐隐窥见自己昔日的影子。帮她，便如同在帮过去的自己。
“然则，宫中有此遭遇者甚多。随意寻一宫女，皆有难言之隐。难道姐姐欲助尽天下人？”
“啊，我只是……此刻不是在谈小安之事么？”陆瑶想把话题扯回来。
“姐姐，你己许久未同我好好说话了。整日来此，只为见她。除却用膳，我几乎见不到你的身影……”
确是如此。
陆瑶这几日挂念小安安危，待在屋中亦难安心，宁可坐在廊下吹着冷风也要守候。
她借故陪伴季佑，实则心系他处。
“若果真如此，不如将那唤作小安的宫女调去母后宫中。姐姐亦不必再来，省得我日日于此空候。”
“并非如此，季佑。我也曾经历那般恐惧，深知其中滋味。如今我尚算安稳，小安却未必。冷落了你，我深感歉疚，只是……”
“只是仍要如此，对么？”季佑面色不虞，扬声唤来门口的十一。
“阿佑，你要作甚？”陆瑶望望身旁少年，又看看应声而入的侍卫，心中涌起不祥预感。
季佑却不回应她，径首对侍卫下令：“将那个叫小安的宫女逐出此地。此处既不安稳，便让她自寻安全之所。”
“不可！十一，且慢！”陆瑶生怕十一即刻行动，慌忙出声，欲上前阻拦，又急急转向季佑：“阿佑，就让她留在此处吧！”
“为何？调走岂非省事？”他语带不善，显是对陆瑶的回答极为不满。
“不会省事，不会的……再没有比此处更安全的地方了……”她心中雪亮。
上次那人未能得手，下次机会只会更难。更何况季佑对小安的格外关注，己昭示其重要性。若那人再次出手，无异于自投罗网。
因此，季佑身边反倒是最为安全之处。
季佑见她这样说，语气也软了下来：“姐姐，那事与你毫无干系，不必再忧心了。”
处境相似是一回事，另一层缘由，或许是陆瑶隐隐觉得，小安此番遭遇，与自己当初为她求情脱不了干系。
“嗯。”她眼睫扑闪，垂首不语，似在思忖。片刻后，才抬首问道：“阿佑，你知晓内情的，对么？”
十一悄然瞥了陆瑶一眼，旋即低下了头。
“不能告诉我么？”
季佑移开视线，似不愿作答，终究还是开口：“我知晓，故会护她周全。姐姐无需挂虑。”
“若有我能相助之处，请务必告知。”
他忽觉两人之间仿佛横亘了距离，这令他极为不适。然而他深知陆瑶性情——若告知真相，以她之心性，断不会置身事外。
他此刻尚无力护她周全，所以……
“要做什么？”季佑唇角扬起，绽开笑容，驱散了莫名凝重的气氛：“连好好待在我身边这般小事都做不到，片刻工夫还要分心他顾。”
“还不是你瞒着我！你若早些同我说了，我岂会如此……”陆瑶赧然挠头，将自己多下的黑子一一拣拾回来。
季佑笑意更深，同样收回几枚棋子：“姐姐教训得是。那便罚我几步，可好？”
陆瑶亦被逗笑，这不知从何而来的歪理。不过季佑从不食言，他既承诺护佑小安，便定能做到。
“这可不算我赖你，是你自愿认罚。”
“是啊，是我自愿认罚。”
屋内二人言笑晏晏，气氛终复如常。门外的十一，亦忍不住悄然松了口气。
门外廊下，小安正擦拭栏杆。此间位置，恰好能留意她的一举一动。
休养半月有余，她气色比初归时好了许多。虽眉宇间仍带倦意，但每日做些活计，倒也能感知时光流转，强过将自己锁在屋中惶惶度日，多少是种慰藉。
十一移开视线，忆起昨日季佑所言。
德妃……在此局中，究竟扮演何等角色？
那看似沉寂之人，会是幕后操盘手么？
尚不明朗，唯有静待查探结果。
“且慢，稍后再送茶来。”十一拦住了欲入内添茶的宫女。
屋内谈笑正欢，此刻不宜打扰。
闻得人声，正埋头干活的小安才注意到不远处的十一。
自病愈后出来做事，总能在周遭见到他的身影。做事时心中仍是忐忑，然而一瞥见他，那份不安便悄然散去，恐惧也随之消弭。
他如同守护神祇，曾救她于危难，亦在默默守护。
思及此处，小安只觉耳根愈发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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