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被扯得一个踉跄，下意识举起双臂护住头脸，浑身抖如筛糠，显然是平日没少挨打。
姑姑对着陆瑶讪笑两声，借口望风退到不远处等着。
借着月光，陆瑶这才看清小安的模样——满手泥污，衣衫褴褛。
方值初春，竟只穿着件单衣，随行宫女忙将备好的棉衣给她披上，那具颤抖的身子才渐渐暖和起来。
陆瑶替她拍去衣上尘土，凑近了才发觉她双眼红肿，却死死咬着唇不敢哭出声。
“小安？”陆瑶取出绣帕为她拭脸，这才看清脸上竟有道道伤痕。一双手手不停地瑟缩着，豆大的泪珠砸在地上，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姑娘……您怎么……”哽咽的声音里满是委屈，说话时还不忘偷瞄陆瑶身后的姑姑，整个人绷得像张拉满的弓。
陆瑶牵着小安的袖子往林深处走了几步，彻底避开姑姑的视线：“怎会弄成这样？不是说只做些杂活么？”陆瑶看得心疼，声音里是压不住的颤抖。
“她们……专挑重活给奴婢……”小安忍不住哭诉着：“淑妃娘娘心情不好就……”
脱离监视的小安终于崩溃，抽噎得几乎喘不过气，多日的委屈决堤而出。
“小安……”陆瑶喉头发紧，一时竟不知如何安慰是好。
对方胡乱抹泪的动作蹭破了结痂的伤口，她连忙握住那双伤痕累累的手，却在看清掌心时怔住了：“这是……？”
纵横交错的伤口因用力而崩裂，正渗着血珠。
“不碍事的……”能见到陆瑶，小安己觉莫大安慰。在这吃人的深宫里，竟还有人会为她担心，这份温情足以抚平些许伤痛。
“我去求淑妃娘娘……”
小安猛地拽住陆瑶衣袖：“使不得啊，姑娘！”
她不过是个卑贱的宫婢，怎能让陆瑶为她冒险。更何况淑妃素来与皇后不睦，若因此迁怒陆瑶……
“那我去求皇后娘娘，好不好？你……”
“姑娘……”小安不知该如何表达感激。
这点滴善意，己是她短暂人生中最温暖的馈赠，这份心意让身上的伤痛都减轻了几分：“多谢姑娘垂怜……”
二人没说多久，哪位姑姑就走过来催促，几人又说了几句，小安就被姑姑带走了。
回程路上，陆瑶异常沉默。
她原以为皇宫该是最讲规矩的地方，没想到竟有这般黑暗。
“姑娘在想什么？”
陆瑶叹了口气，斟酌着问道：“这样的事……很常见么？”
宫女踌躇着该如何向这个单纯的姑娘解释。
弱肉强食的法则，在哪里都一样。
“若有权势傍身，自然无人敢欺。”
“是么？”轻若蚊呐的声音里满是迷茫。
她来自边陲小镇，虽不富足，但邻里和睦。偶有纷争，也从未见过这般残忍之事。今夜小安的惨状，着实给了她太大冲击。
“姑娘当真要去求皇后娘娘？”宫女暗自叹息，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宫女，皇后未必愿意插手。
陆瑶却目光坚定。
她在这深宫认识的人不多，能说上话的更是寥寥。虽无十足把握，但她必须一试。
若实在不行……哪怕首面淑妃，她也要再争一争。
“我想试一试，至少让小安姐姐过的好一些。”月光下，少女的侧脸镀着一层柔光，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决。
第二日清晨，霜雪初霁。
“姑娘！姑娘！姑娘等等我！”宫女提着裙裾一路小跑，终于在宫道转角追上陆瑶，气喘吁吁地拽住她的披风。
积雪方消的青砖路上还泛着湿光，偶有薄冰隐在暗处。
若是这位主子摔了碰了，她这当差的怕是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你怎么跟来了？这几日辛苦，不必随侍了。”
宫女大喘着气，抱怨着说道：“姑娘若有个闪失，奴婢才真要辛苦呢！”
不远处还有宫人正在打扫积雪，清出一条干净的道路，地上的青砖洗的发亮，耳边依稀可以听见融化的水珠顺着屋檐滴落，与碧瓦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
“罢了……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陆瑶歉然地拢了拢鬓发，“我想去太医院一趟。”
“太医院？”宫女神色骤变，拉着陆瑶仔细查看：“姑娘身子不适？”
“不是，我想给小安取些伤药。”陆瑶压低声音，“昨日见她手上那些伤口很严重的样子……”
宫女闻言面露难色：“太医院的药材都有定例，恐怕……”
正说着，她突然瞪大眼睛望向陆瑶身后：“西……西殿下？”
陆瑶回身望去，但见宫门处斜倚着个颀长身影，水色锦袍衬得那人愈发清俊，腰间悬着的姜白玉坠在晨光中流转温润光华。不知在哪里听了多久。
“在宫里这些时日，礼数倒不见长进。”季礼抱臂而立，眉眼微挑，“教导嬷嬷莫非是摆设？”
这般背后议论，也不知是谁更失礼数。
陆瑶草草福了福身就要绕行，却被对方一个跨步拦住。
西皇子身量极高，迫得她不得不后退半步。
“殿下还有何指教？”这个时辰本该在上书房，也不知这人为何在此徘徊。
“方才对本皇子无礼，不该赔个不是？”
“不过是一时疏忽……”陆瑶小声嘟囔，“阿佑就从不会这般计较……”
“嗯？”
“不是……”此言一出，陆瑶慌忙垂首行礼。
季礼却嗤笑一声，转而问道：“你方才说要去何处？”
“太医院。”陆瑶答得飞快，眉间己现不耐。
忽有微凉指尖触上额际，将她精心梳理的刘海搅得凌乱。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陆瑶和宫女都是一怔。
“做什么！”陆瑶急退两步，手忙脚乱地整理鬓发。
季礼悬在半空的手缓缓收回，掌心残留的温度转瞬消散在寒风里。“并未发热啊……”他挑眉追问道：“你去太医院作什么？”
“拿药。”
“哪伤着了？”
“手。”
“你吗？”
“不是！”
对话间火药味愈浓，陆瑶只觉这位西皇子烦人得紧，不想与他再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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