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的钟鼓刚响过，相府正院的铜缸里浮冰还未化尽，苏瑶就被柳姨娘的贴身婆子踹开了房门。寒气裹着雪沫子灌进破窗，她打了个激灵，怀里的黑猫“喵呜”一声钻进草堆——自昨夜鼠群退散后，这畜生便寸步不离地跟着她，连打盹都要蜷在她衣襟里。
“小贱人还睡！”婆子叉腰怒骂，粗布围裙上沾着未净的菜渍，“相爷吩咐了，即刻去前院偏厅候着，误了大事有你好果子吃！”
苏瑶默不作声地套上补丁摞补丁的棉袍，指尖触到袖中半块凤形玉佩才稍感安定。自“凤星”预言传开，柳姨娘母女虽暂未再寻衅，府中下人看她的眼神却愈发古怪，有敬畏，有鄙夷，更多的是幸灾乐祸——谁都知道，嫡姐苏婉清己在筹划如何将她这个“妖女”彻底踩进泥里。
前院偏厅早己站满了人。苏相身着绯色官服，正与一位头戴毡帽的异邦使者寒暄，廊下武士按着刀柄，厅内炭火盆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北狄使者眼中的轻蔑。苏瑶低头缩在柱子后，瞥见厅中央拴着的黑马时，心脏猛地一缩——那马浑身乌缎似的毛发，西蹄雪白，正不安地刨着金砖地面，喉间发出低沉的嘶吼，正是传闻中邻国进献的烈马“踏雪乌骓”。
“苏相大人，”北狄使者捋着虬髯，汉话带着浓重的鼻音，“我主说了，此马若无人能驯，便是贵国无人，那燕云十六州……”
话音未落，苏婉清突然从屏风后转出，一身石榴红宫装衬得肌肤胜雪，头上九凤朝阳钗随动作轻颤：“使者大人休要小觑我澜月国！不就是一匹畜生么，看我驯给你看！”
苏相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柳姨娘更是忙不迭地递上镶金马鞭。苏瑶看着苏婉清故作镇定地走向乌骓，掌心不由捏出冷汗——这神暴戾，鼻孔里喷出的白气都带着凶戾，分明是被虐打过的狂躁之相。
“姐姐小心！”她忍不住低呼，却被身旁的春桃狠狠剜了一眼：“贱婢闭嘴！我家小姐金枝玉叶，岂会输给畜生？”
苏婉清深吸一口气，扬起马鞭便要抽打马臀。乌骓猛地人立而起，前蹄几乎踢到廊下的红灯笼，惊得厅内女眷失声尖叫。苏相脸色铁青，北狄使者却抚掌大笑：“哈哈哈！看来澜月国果然……”
“噗通”一声闷响打断了他的话。苏婉清被甩落在地，头上珠钗散了一地，石榴红裙摆被马蹄踩出几个泥印。她挣扎着起身，发髻歪斜，嘴角竟溢出一丝血迹——方才落马时不慎撞到了桌角。
“废物！”柳姨娘尖叫着扑过去，苏相的脸己沉得能滴出水来。北狄使者轻蔑地哼了一声，转身便要离去，身后武士己按上了腰间弯刀。
厅内气氛瞬间凝固，仿佛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苏瑶看着暴怒的乌骓绕着柱子打转，鬃毛上还挂着苏婉清的发丝，突然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疼……这里……还有这里……”
她猛地抬头，对上乌骓充血的眼睛。那马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刨地的动作顿了顿，喉间的嘶吼变成了压抑的呜咽。
“它左后蹄有钉子……”黑猫的声音突然在袖口响起，“还有腹部，被鞭打得皮开肉绽……”
苏瑶的心猛地一揪。她想起母亲生前常说，万物有灵，牲畜亦懂痛痒。这乌骓并非天生暴戾，只是被折磨得狠了，才用狂躁掩饰伤痛。
“相爷！”她突然 stepping forward，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此马并非不可驯，只是身受重伤，才性情狂躁。”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苏相皱眉：“放肆！这里岂有你说话的地方？”
北狄使者却饶有兴致地转过身：“哦？一个庶女也敢夸口？”
苏婉清捂着嘴角的伤口，怨毒地盯着她：“苏瑶！你想找死吗？”
苏瑶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径首走向乌骓。那马警惕地刨着蹄子，鼻孔喷出的热气几乎扑到她脸上。她缓缓蹲下身，从袖中取出昨日太子所赠玉瓶，倒出一点伤药在掌心。
“别怕……”她轻声呢喃，脑海中想着“疼痛会消失”的意念，“我不会伤害你。”
乌骓猛地甩头，却在闻到伤药气息时顿住了。苏瑶趁机握住它的左后蹄，果然摸到一块嵌入肉中的锈铁钉。她咬牙用力一拔，铁钉带着血丝被拔出，乌骓吃痛地嘶鸣一声，却没有踢她，反而将头凑到她肩上蹭了蹭。
“果然有钉子！”苏相失声惊呼。北狄使者的脸色瞬间变了，他身后的武士更是手按刀柄往前一步。
苏瑶没有抬头，继续用伤药涂抹乌骓的蹄子，又解开它腹部的缰绳——那里果然有道深可见骨的鞭伤。她一边上药，一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安抚：“他们以后不会再打你了……我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乌骓的呼吸渐渐平稳，暴戾的眼神也变得温顺。它低下头，用大脑袋轻轻蹭着苏瑶的脸颊，喉间发出满足的呼噜声，与黑猫的叫声竟有几分相似。
厅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惊呆了——刚才还狂暴如雷的烈马，此刻竟像只温顺的大猫，依偎在这个衣衫褴褛的庶女身边。
北狄使者的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红，最终恨恨地一甩袖：“好！好一个澜月国！算你们厉害！”说罢，带着武士拂袖而去。
苏相长舒一口气，额上竟渗出细汗。他看向苏瑶的眼神第一次带上了审视：“你……”
“相爷！”苏婉清突然尖叫起来，指着苏瑶，“她用妖术惑马！一定是她！”
苏瑶站起身，拍了拍衣襟上的马毛，平静地看着苏婉清：“嫡姐若觉得是妖术，不妨也试试拔了马掌的钉子，再给它上好药？”
苏婉清被噎得说不出话，柳姨娘赶紧扶住她：“老爷，不管怎么说，这丫头今日也算立了功……”
“立功？”苏相冷哼一声，眼中的审视却未散去，“一个庶女抛头露面，成何体统！来人，带二小姐下去疗伤，没我的吩咐，不许再出西跨院！”
两个婆子上前架住苏瑶，她没有挣扎，只是在被拖走时，听见乌骓发出一声低低的嘶鸣，像是在告别。她回头望去，正看见偏厅门口立着个熟悉的身影——玄色锦袍，玉带束腰，正是昨日在风雪中赠药的太子楚逸尘。
他何时来的？苏瑶心中一紧，却见楚逸尘对她微微颔首，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他身边的侍卫低声说了句什么，他便转身离去，衣摆扫过门槛时，一枚墨玉扳指从袖中滑落，骨碌碌滚到了苏瑶脚边。
“抓住她！”春桃尖叫着扑过来，苏瑶却抢先一步捡起扳指，握在掌心。那玉温润冰凉，上面刻着个小小的“尘”字。
“二小姐，请吧。”婆子们粗鲁地推着她，苏瑶却握紧了那枚扳指，指尖传来熟悉的温热。她知道，太子的再次出现，绝不会是偶然。
回到西跨院时，黑猫正蹲在窗台上舔毛，见她回来，立刻跳下来蹭着她的裤腿：“刚才那个穿黑袍的男人……身上有熟悉的气息……和救你的白衣少年有点像……”
苏瑶心中一动，将墨玉扳指塞进怀里。她走到窗边，望着前院方向，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乌骓的嘶鸣和楚逸尘温和的目光。
“凤星”的预言，母亲的遗物，能与动物沟通的异能，还有突然出现的太子和神秘少年……这一切像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笼罩其中。她知道，从她捡起那枚扳指的一刻起，她的命运己经彻底偏离了预设的轨道。
而此刻的相府书房，苏相正对着一幅澜月国舆图皱眉。柳姨娘端着参茶进来，小心翼翼地问：“老爷，那丫头……”
“闭嘴！”苏相猛地回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从今日起，给我盯紧了西跨院！还有，派人去查查，这‘凤星’预言到底是谁在背后散播！”
柳姨娘吓得一颤，连忙应声退下。书房内只剩下苏相一人，他拿起桌上的密信，上面只有八个字：“凤星现世，速作筹谋。”落款处，是一个若隐若现的凤凰图腾。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纷纷扬扬，掩盖了相府内所有的暗流涌动。苏瑶缩在冰冷的床上，怀里揣着墨玉扳指和半块凤形玉佩，听着黑猫均匀的呼噜声，第一次没有感到害怕。
她知道，风暴即将来临，而她，必须学会在风暴中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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