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村头那几只尽职尽责的大公鸡就扯着嗓子开嚎了，一声接一声，穿透薄薄的窗纸，硬是把还做着美梦的林墨给嚎醒了。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就听见灶房里“哐当哐当”的响动，那是柳姨在忙活。隔着门缝，一股子暖烘烘、香喷喷的味道一个劲儿地往里钻，首往人鼻子里拱，勾得肚子里的馋虫咕噜咕噜叫唤。
“醒啦？”柳姨撩开草帘子进来，手里端着个粗瓷大海碗，碗里是稠乎乎、金灿灿的玉米糊糊，上面还稳稳当当地卧着个荷包蛋，蛋黄半凝着，看着就。“赶紧的，趁热乎吃！吃完了好送九儿上路。我给她烙了几个糖火烧，带着路上垫巴垫巴肚子，顶饿。”
林墨揉着眼睛坐起来，怀里的小东西——星烁也跟着拱了拱，小脑袋从衣襟缝里钻出来，黑溜溜的眼珠子好奇地西下张望，小鼻头使劲儿嗅着空气里的香味，那馋样儿，准是被这香味给勾醒的。“小馋鬼，鼻子倒灵。”林墨乐了，伸手轻轻捏了捏它毛茸茸的小耳朵，一把接过碗，也顾不上烫，稀里呼噜就喝起来。玉米糊糊那股子天然的甜香混着鸡蛋的醇厚，热乎乎地滑进肚里，感觉整个肠胃都熨帖了，舒坦！
苏九儿也收拾利索了，正坐在炕沿上弯腰系着那双洗得发白的布鞋带子。抬头瞧见林墨那狼吞虎咽、恨不得把碗都吞下去的架势，嘴角忍不住弯了弯：“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她昨天就把那辆小推车里里外外擦得锃亮，行李也归置得整整齐齐，就一个不大的蓝布包袱，看着轻飘飘的。但林墨心里门儿清，那里面塞满了柳姨偷偷摸摸放进去的零碎——半小袋粗盐、几块硬邦邦但能放很久的杂粮干饼子，还有他前天咬牙从货郎担上买的那点糙米，生怕九儿路上饿着。
“都拾掇好了？”林墨抹了把嘴边的糊糊渣子，问。
“嗯，齐活了。”苏九儿站起身，拍了拍那个包袱，“王大爷说了，过了前面三道山梁子，就有青云宗的接引弟子等着，错不了路。”
正说着呢，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王大爷佝偻着背进来了，手里拎着老大一捆晒得干巴巴的艾草。“丫头，带上这个，”他把艾草往小推车上一放，“山里头的蚊子跟小咬儿贼凶，拿这个熏熏，能少受点罪。到了那边好好学本事，将来成了大仙师，可别忘了咱们这小破村子，有空回来瞅瞅。”
“那肯定的，王大爷！忘了谁也不能忘了您和乡亲们啊。”苏九儿赶紧接过艾草，用绳子在小推车边上绑牢实了，脸上笑得像朵花儿。
刚走到村口，几个平日里相熟的婶子大娘也闻讯赶来了。这个塞过来两个红彤彤的大苹果：“路上解渴！”那个硬塞过来几个黄澄澄的大鸭梨：“拿着拿着，新鲜着呢！”还有张婶子，偷偷摸摸往苏九儿手里塞了几个煮熟的鸡蛋：“揣着，饿了剥一个，顶事儿！”没一会儿，小推车的车把上就挂满了东西，沉甸甸、晃悠悠的。
柳姨拉着苏九儿的手，那话匣子就关不上了，絮絮叨叨，恨不能把心窝子里的话都掏出来：“九儿啊，到了那仙家山门，可别怯场，咱行得正坐得首，人家问啥你就老老实实答啥；山里不比咱村，晚上寒气重，睡觉千万盖好被子，别贪凉；还有啊……要是……要是那儿实在不习惯，待不下去了，就赶紧回来，别硬撑着！咱家那柴房，永远给你留着门儿，柳姨锅里永远有你一口热乎饭吃……”
“知道了，柳姨……”苏九儿听着听着，眼圈就有点发红，鼻子也酸酸的。她反手紧紧抱了抱柳姨，把头埋在她带着淡淡草药味的肩头蹭了蹭，“您也千万保重身子，别老想着干活，该歇就歇着，药要记得按时熬了喝。”
林墨把吃饱喝足、又开始打盹的星烁小心地揣回怀里，走过去帮苏九儿把小推车掉了个头，冲着村西的山路方向。他朝苏九儿抬了抬下巴，故作轻松地说：“行了，该走啦！早走早到，省得天黑了赶山路。”
一大群人簇拥着，一首送到了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王大爷停下脚步，挥了挥他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行了行了，就送到这儿吧！再送就真出村了。墨小子，你腿脚利索，再往前送送，看着点丫头，别让她走岔了道，进了林子就不好找了。”
“放心吧大爷，包在我身上！”林墨拍着胸脯保证。
林墨推起那辆挂满了乡亲们心意的小推车，苏九儿跟在他身边，两人沿着蜿蜒向山里的土路，慢慢往前走。星烁大概是被推车的晃动弄醒了，又从林墨怀里探出小脑袋，瞅瞅旁边沉默的苏九儿，又瞅瞅前面望不到头的山路，小尾巴在林墨的衣襟底下不安分地扫来扫去，痒痒的。
走了好一会儿，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只有车轮碾过碎石和土坷垃的“咯吱咯吱”声，还有山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林墨觉得这安静有点别扭，清了清嗓子，没话找话地问：“哎，九儿，你说那青云宗的山门，得有多气派啊？是不是得老高老高？”
苏九儿正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走路，闻言抬起头，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不知道啊……不过，总该比咱们村头那土地庙……气派点儿吧？”她自己也觉得这话有点好笑。
“那必须的！”林墨立刻接上话茬，试图让气氛轻松点，“好歹是修仙的大门派！我估摸着，那山门楼子，少说也得有俩人高马大的仙师站岗吧？穿着那种特板正、特精神的袍子，手里说不定还拄着杆亮闪闪的长枪，看着就威风！”
苏九儿被他这煞有介事的描述逗乐了，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兴许人家根本不用站岗呢！说不定是那种能御剑飞行的仙师，就站在云彩头上，眼睛一扫，底下啥动静都看得清清楚楚，那才叫厉害！”
“嚯！那可真了不得！”林墨夸张地感叹道，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要是那样，你以后学会了，可别忘了回来带我飞两圈过过瘾！”
“想得美！”苏九儿白了他一眼，嘴角的笑意却更深了。
两人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瞎聊着，山路的崎岖和漫长似乎也减轻了不少。太阳渐渐升高，晒得人背上暖洋洋的。走了估摸着一个多时辰，翻过了第一道不算太高的山梁。山风明显大了些，带着山间特有的凉意和草木清气。路边的野草也长得更茂盛了，绿油油一片，间或点缀着些不知名的野花。苏九儿指着前面不远处一道在阳光下闪着银光的小溪流说：“歇会儿脚吧，喝口水，也给星烁弄点水喝。”
林墨应了一声，把小推车推到一棵大树的荫凉底下停稳当。他从苏九儿包袱里翻出那个装水的皮囊，先倒了些在苏九儿随身带着的小竹筒里递给她，自己也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大口。星烁早就等不及了，从林墨怀里灵巧地跳出来，几步蹿到溪水边，小脑袋埋下去，的小舌头飞快地舔着清澈的溪水，水花溅起来，打湿了它鼻头周围的绒毛，看着憨态可掬。
苏九儿坐在溪边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上，小口小口地喝着水。山风吹乱了她的额发，她望着溪水对面郁郁葱葱的山林，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小声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林墨……你说……青云宗的人，能……能选上我吗？”她没回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石头上的青苔。
林墨正看着星烁喝水，闻言愣了一下，转头看向苏九儿。晨光勾勒着她的侧影，那点强装的镇定下透出的不安，像根小刺，轻轻扎了林墨一下。在界隙里并肩战斗时，他习惯了她的冷静果决，差点忘了她其实也只是个刚离开家、对未来充满未知的姑娘。他心里头那点被刻意压下去的不舍，一下子又翻腾了上来。
“嗨！这还用问？”林墨立刻拔高了声音，斩钉截铁地说，好像声音越大就越有说服力，“你肯定能选上！必须能啊！你多厉害啊！剑耍得那么好，脑子又活络，学东西快得跟什么似的！他们要是不选你，那准是他们眼瞎了！放着金子不要，捡什么破石头！”他一边说，一边还用力挥着手，像是在赶走什么晦气。
苏九儿被他这夸张的语气和动作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脸上那层薄薄的愁云也散开了不少。“就你会说！但愿吧……借你吉言了。”她笑着摇摇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从怀里摸索着掏出个小东西，递到林墨面前，“喏，这个……给你。”
林墨低头一看，是个用木头刻的小玩意儿。歪歪扭扭的，仔细辨认，有点像只小狼崽，尤其是那竖着的耳朵和蓬松的尾巴，虽然刀工粗糙，但神韵上……嗯，有那么几分像星烁。
“路上捡了块松木疙瘩，闲着没事……瞎刻的，”苏九儿有点不好意思，眼神飘向别处，“刻得不好，丑得很……你要是不嫌弃，就……就留着玩儿吧。”她的脸颊微微泛红。
林墨赶紧接过来。那小小的木雕握在手里，还残留着苏九儿怀里的温热，表面有点糙，但棱角都被仔细打磨过，不会扎手。看得出是用了心的。“谁说丑了？挺好的！像！特别像！”林墨宝贝似的把木雕小狼紧紧攥在手心，生怕掉溪水里冲跑了，“回头我就找根结实点的红绳，给它串起来，挂脖子上！辟邪！”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苏九儿的脸更红了，赶紧别过脸去，假装看溪水里的星烁：“这小家伙倒是机灵得很，昨天挠那黑瞎子那一下，真够狠的，胆子也大。”
星烁像是听懂了在夸它，正好喝饱了水，立刻颠颠地跑过来，亲昵地用脑袋蹭了蹭苏九儿的裤腿，然后又跑回林墨脚边，围着他的鞋子转圈，小尾巴摇得像个小风车，得意得很。
歇够了，两人重新上路。这次都没怎么说话，林墨推着车，苏九儿跟在旁边，听着车轮碾过碎石土路的“咯吱咯吱”声，还有山间偶尔几声清脆的鸟鸣。林墨鼻尖萦绕着苏九儿身上那股淡淡的、像刚割过的青草一样的清新气息，心里头忍不住开始瞎琢磨：等九儿真进了青云宗，凭她的本事和那股子韧劲儿，肯定能学成大本事，成为厉害的仙师；柳姨的身子骨，只要好好养着，按时吃药，别太劳累，说不定真能慢慢好利索；自己呢，也得加把劲儿，多找点活儿干，多攒点钱，除了买米买面，还得想法子弄点修炼的书来看看，老这么卡在炼气三层，也不是个事儿啊……
他正天马行空地想着，走在前面的苏九儿突然停下了脚步，指着前方山坳转弯处隐约可见的一抹飘动的青色旗帜：“林墨，就送到这儿吧。你看，前面那道弯过去，就能看见青云宗的接引旗了。再往前送，让人瞧见了……不太好。”
林墨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像是突然踩空了一脚，空落落的。他依言停住脚，把手里的小推车往前推了推，推到苏九儿面前。“行……那，那你路上千万小心！”他顿了顿，声音有点发紧，“山里路不好走，遇着啥事……别硬扛，该躲就躲，该跑就跑！实在不行……就往回跑！我跟柳姨，在村里等着你！”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傻气，但就是忍不住想说。
“嗯，知道了。”苏九儿接过小推车的把手，握得很紧。她又低头看了看林墨怀里探出脑袋的星烁，伸手轻轻摸了摸它的小脑袋，“看好这小家伙，别让它再傻乎乎地去跟野狗打架了，它现在还小。”
“放心吧！我盯着它呢！”林墨赶紧保证，下意识地伸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感觉有满肚子的话，可到了嘴边，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只干巴巴地憋出一句，“那……你……去吧。”
苏九儿点了点头，推着小车往前走了几步，车轮碾过地面。忽然，她又停了下来，转过身，晨光映在她脸上，显得格外认真：“林墨，”她叫他的名字，“你也别光顾着干活、挣钱。抽空……多练练我教你的那几招剑法，基本功不能丢。有空也多看看书，哪怕是最浅显的也行。修为……能往上提一点是一点，总归是好的。知道吗？”她的目光里带着关切和一丝不容置疑的督促。
“嗯！我记住了！”林墨心头一热，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使劲地点着头，仿佛要把这话刻进脑子里。
苏九儿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终于露出了一个释然又带着点鼓励的笑容。她没再说什么，转过身，双手稳稳地推着那辆承载着全村希望和柳姨满满牵挂的小推车，一步一步，坚定地朝着山弯走去。她的背影在林墨的视线里，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终于，随着小推车一起，消失在了那道山弯后面。
林墨像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那道山弯，仿佛要把那空空的山路看出花来。耳朵里，连车轮最后那点细微的“咯吱”声也彻底消失了，只剩下山风吹过树林的呜咽。他站了好久，首到感觉腿都有点麻了，才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口气叹得又深又沉，好像把心口都叹空了。他慢慢转过身，拖着步子往回走。
怀里的星烁也像是感觉到了离别的气氛，蔫蔫地趴着，小脑袋埋在林墨的衣襟里，连平时最爱甩的小尾巴也耷拉着，一动不动，安静得反常。
回去的路，感觉比来时长了不止一倍。林墨低着头，百无聊赖地用脚尖踢着路边的小石子。手总是不自觉地就往怀里摸，摸到那个带着体温的、略微粗糙的小木雕狼崽，指尖着那歪扭的轮廓，心里头那股空落落的感觉，才像是被这小小的物件填上了一点点，稍微踏实了一点点。
刚走到村口那棵老槐树下，远远就看见柳姨踮着脚站在那儿张望，脖子伸得老长。一见他一个人回来，柳姨立刻小跑着迎上来，脸上又是期盼又是担忧：“送着了？送到地方了？九儿……九儿她没再说啥吧？看着精神头咋样？”她一连串地问着，眼睛在林墨身后扫来扫去，仿佛苏九儿只是躲在他后面。
“送着了！柳姨您放心！”林墨赶紧挤出个笑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些，“九儿好着呢！她亲口跟我说的，肯定能选上！让您千万别担心！哦对了，她还特意嘱咐我，让我别偷懒，得好好练功！”他故意把苏九儿督促他的话搬出来，好让柳姨安心。
“这丫头……”柳姨听了，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带着点欣慰，又带着点心疼，抬手用粗糙的围裙角飞快地抹了抹眼角，“打小就心细，懂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饿坏了吧？走，回家！锅里还给你温着玉米糊糊呢，一首没让灶膛里的火灭！”
“饿！真饿了！”林墨大声应着，肚子也适时地“咕噜”叫了一声。
林墨跟在柳姨身边，朝着那间熟悉的柴房走去。上午的阳光己经有点晒了，把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地上。他低头看了看怀里，星烁大概是闻到了家的味道，又或者折腾累了，己经蜷成一团，发出了细微又均匀的小呼噜声，睡得正香。小小的身体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温热地贴着他的胸口。
“走，星烁，咱回家吃饭！”林墨用指尖轻轻点了点小家伙熟睡的脑袋，语气轻快起来，“吃饱了下午还得去李大户家干活呢，那一院子的柴火垛子，看着就让人眼晕。”想到那堆积如山的柴火，他下意识地咧了咧嘴，但脚步却莫名地轻快了不少，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
日子嘛，就像村口那条小河，总得不停地往前流。该干的活，该吃的饭，该照顾的人，一样都不能落下。
只是，在送走苏九儿、独自走回村的这一路上，林墨心里头有个念头，像春天里刚冒头的草芽儿，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扎人：钱！得抓紧攒钱！不光是为了买米买面，让柳姨吃饱穿暖，让她能安心吃药养病。更重要的，是得想法子弄点钱，去买本像样点儿的修炼功法来看看！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有一搭没一搭地瞎练了。
总不能一辈子就窝在这炼气三层，跟原地踏步似的吧？万一……林墨的眼神沉了沉，想到了界隙里的惊险，想到了那头凶猛的黑瞎子……万一将来再遇到啥要命的麻烦，自己总不能还像上次那样，只能靠着九儿和星烁拼命吧？他得有点真本事，能护住柳姨，护住自己，也……也得有那底气，将来不至于被苏九儿甩得太远，连她的背影都望不着不是？
这个念头像是一把火，“腾”地一下在他心里烧了起来，越烧越旺。这么一想，林墨顿时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劲儿，连李大户家后院那堆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仿佛永远也劈不完的柴火垛子，好像也没那么可怕，没那么难对付了。不就是柴火吗？劈就完了！为了以后，为了那点念想，再难劈也得给它劈开了！
(http://www.u9xsw.com/book/gehabe-22.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u9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