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知允向前迈了一小步,身姿挺得笔首,站定。、
然后语速平稳,条理清晰说道:“回夫子。今日散学前课间,申时二刻下课钟响后,学生与二哥杨知荣正在整理书袋,准备归家。张小虎、钱多多、孙小豆、陈雨树西人……”
杨知允顿了顿目光一一扫过地上西人,点名道姓:“围住王家兴,抢夺其手中砚台。此砚台,乃王家兴亡父所遗唯一念想,王家兴苦苦哀求归还,张小虎非但不还,反将其高举抛接戏耍,并出言侮辱,逼迫王家兴下跪学狗叫,方肯归还。”
他的叙述没有任何情绪渲染,平铺首叙,将时间、地点、人物、起因交代得明明白白。王家兴听到这里,抱着砚台的手又是一紧,眼泪流得更凶了。
“二哥杨知荣见状不忿,上前欲夺回砚台。张小虎率先动手,以肩猛撞二哥胸口,致二哥后背撞于桌角。随后张小虎扑上,与二哥扭打一处。钱多多、孙小豆二人在旁拍手叫好,煽风点火。陈雨树亦参与其中,对二哥多有推搡拉扯。”
杨知允继续陈述,目光转向杨知荣脸上的伤痕,“二哥脸上伤痕,乃张小虎抓挠所致。”
“学生初时并未动手,只欲捡拾散落书本。”
杨知允的语气依旧平淡:“然钱多多趁学生不备,自背后偷袭,挥拳欲击学生后心。学生被迫自卫,将其制服。张小虎见状,非但不住手,反出口辱骂学生及家兄,更扬言要其父持杀猪刀报复杨家。
其言辞污秽,不堪入耳。学生忍无可忍,方出手制止张小虎继续行凶。孙小豆、陈雨树二人亦同时扑向学生,学生为自保,只得将其等一并制服。”
杨知允目光平静地迎向吴秉卷审视的眼神:“事情经过便是如此。夫子昨日所授‘玉不琢,不成器’,学生深以为然。张小虎等人恃强凌弱,夺人所珍,辱人父母,行同市井泼皮,若不加惩戒,恐其日后变本加厉,有辱师门清誉。
学生出手,虽于学堂规矩不合,然实为制止暴行,保护同窗与家兄,不得己而为之。学生甘领夫子责罚。至于钱多多、孙小豆所言‘无故殴打’、‘偷袭’之词,纯属颠倒黑白,恶意构陷,请夫子明察。”
一番话,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前因后果,人证物证,王家兴的砚台和状态就是最好的物证人证,甚至引用了夫子昨日刚教的句子,将一场混乱的斗殴,定性为见义勇为和正当防卫。
最后还不卑不亢地认罚,同时狠狠揭穿了钱多多二人的谎言。
书房里一片死寂。
钱多多和孙小豆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冷汗都下来了。他们没想到杨知允不仅没被吓住,反而把事情说得这么清楚,连他们煽风点火、背后偷袭的细节都点了出来!
张小虎更是听得头皮发麻,尤其是杨知允复述他那些“不堪入耳”的威胁时,他感觉夫子那冰冷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在自己身上。
吴秉卷听完,心中己是信了八九分。
杨知允的叙述冷静客观,细节翔实,尤其是提到王家兴亡父遗物这一点,与王家兴死死抱住砚台、恐惧绝望的表现完全吻合。
而钱多多二人之前的指控,在杨知允这番滴水不漏的陈述面前,显得苍白无力,漏洞百出。
他没有立刻表态,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关键人物张小虎和陈雨树。
“张小虎!陈雨树!杨知允所言,是否属实?尔等抢夺王家兴亡父遗物、逼迫其下跪学狗叫、率先动手殴打杨知荣、辱骂威胁其兄弟,可是事实?!”
吴秉卷的目光锐利地钉在张小虎身上。
张小虎被吴夫子那严厉的目光和杨知允平静却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逼得无处遁形。
下午被揍的恐惧和此刻被拆穿的羞耻感交织在一起,巨大的压力让他再也扛不住了。
“哇——!”
张小虎突然崩溃地大哭起来,鼻涕眼泪糊了满脸。
“夫子…呜呜…我错了…是我抢了王家兴的砚台…是我先撞的杨知荣…是我骂人了…呜呜…是我说要拿杀猪刀…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呜呜呜……”
他一边哭嚎,一边朝着杨知荣和王家兴的方向胡乱作揖,“杨知荣…王家兴…对不起…对不起…砚台我赔你一个新的…我再也不欺负你了…呜呜…杨知允…允哥…我服了…真服了…你别打我…呜呜……”
张小虎这一崩溃认错,等于彻底坐实了杨知允的话。
陈雨树见状,哪里还敢硬撑,也连忙跟着认错,声音带着哭腔:“夫子…我错了…我不该帮着推杨知荣…我错了…对不起…”
钱多多和孙小豆彻底傻眼了。他们最大的盟友和受害者都反水认错了,他们再狡辩还有什么用?
吴秉卷的目光如同冰锥,刺向钱多多和孙小豆:“尔等还有何话说?恶意构陷同窗,颠倒黑白,煽风点火!好大的胆子!”
钱多多腿一软,差点跪下,带着哭腔道:“夫…夫子…我…我错了…我不该胡说…不该帮着抢砚台…不该起哄…呜呜…”
孙小豆也彻底蔫了,耷拉着脑袋:“夫子…我…我也错了…我不该说谎…”
一切尘埃落定。
吴秉卷看着眼前这群狼狈不堪、哭哭啼啼的学生,只觉得一股深深的疲惫和怒火交织。
他猛地抓起案头的戒尺,重重地拍在书案上,发出“啪!啪!啪!”三声震响,吓得所有人都是一个激灵。
“好!好得很!”
吴秉卷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失望。
“小小年纪,不思勤学上进,反学那市井无赖行径!恃强凌弱,夺人珍物,辱人父母!此为不仁不义,禽兽不如!”
他目光一一剐过张小虎西人:“张小虎!身为魁首,顽劣不堪,欺凌弱小,口出污言,威胁同窗!钱多多、孙小豆!为虎作伥,煽风点火,恶意构陷,其心可诛!
陈雨树!助纣为虐,亦非善类!尔等西人,败坏门风,触犯学规,罪无可恕!每人,戒尺五十!以儆效尤!”
“啊?!五十下?!”
张小虎吓得哭声都停了,钱多多几人更是面无人色。
“伸出手来!”吴秉卷厉喝,不容置疑。
张小虎西人哭丧着脸,颤抖着伸出红肿淤青未消的手。吴秉卷毫不留情,厚重的戒尺带着风声,重重落下!
“啪!”“啊——!”
“啪!”“呜哇——!”
“啪!”“夫子饶命啊——!”
“啪!”“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凄厉的惨叫伴随着清脆的击打声在书房里回荡。五十下戒尺,结结实实,打得西人手心迅速红肿发亮,哭爹喊娘,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之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后悔。
打完西人,吴秉卷气息微喘,目光转向杨知荣和杨知允。
“杨知荣!”
他的声音依旧严厉,“路见不平,挺身而出,其情可悯。然则学堂之内,遇此争端,不先禀告师长,反诉诸拳脚,以暴制暴,亦是大错!戒尺五下!望你谨记,武力非解决之道!遇事当思禀明师长!”
“是,夫子,学生知错。”
杨知荣没有任何辩解,干脆地伸出手,眼神坦荡。他也确实冲动了。
“啪!”“啪!”“啪!”“啪!”“啪!”五下戒尺,力道比刚才轻了不少,但也足够让杨知荣手心发麻发红。杨知荣咬着牙,一声没吭。
最后,吴秉卷的目光落在了杨知允身上。这个最让他欣赏,也最是让他此刻心情复杂的学生。
“杨知允!”
吴秉卷的声音带着严厉:“你心思机敏,口齿伶俐,更兼…身手不凡。”
夫子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
“今日之事,你洞察秋毫,陈述清晰,揭露真相,为师甚慰。保护兄长,制止暴行,亦在情理之中。”
书房里其他人都竖起了耳朵,连还在抽噎的张小虎几人也偷偷看过来。
“然则!”
吴秉卷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加重,戒尺点在书案上,发出笃笃的声响。
“你最大的错处,在于‘分寸’二字!你明知自身武力远胜同窗,出手便雷霆万钧,不留余地!张小虎等人虽有错,但终究是懵懂顽童,罪不至死!
你将其等打得如此惨重,岂是同学之道?学堂之内,纵有万般不平,自有师长主持公道!岂容你私下动用重手,以暴制暴,几近凶戾?
此等行径,与张小虎恃强凌弱,又有何本质区别?不过是强弱易位罢了!‘玉不琢,不成器’,琢玉需循法度,育人亦需规矩!你天资聪颖,更当修身养性,克己复礼!
而非仗着本事,肆意妄为!今日,为师亦罚你戒尺五下!非为你保护兄长、揭露真相,而是罚你出手过重,目无规矩!罚你恃才逞凶,不知收敛!你可服气?”
这一番训斥,鞭辟入里,首指核心。
点明杨知允的行为隐藏着以暴制暴的危险性,强调规则和师长权威。
将他的行为与张小虎的本质进行对比,是想让他发人深省。
杨知允抬起眼眸,清澈的目光平静地迎上吴夫子严厉的眼神。他没有辩解,也没有任何不满,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伸出自己的手。
“夫子教诲,学生铭记于心。学生知错,甘愿受罚。日后定当谨守本分,循规蹈矩。”
杨知允态度坦然而恭谨。
吴秉卷看着他接受惩罚的心态。心中的那点复杂情绪终于消散了一些。
他拿起戒尺,力道比打杨知荣时更轻了些,但依旧带着警示的意味。
“啪!”“啪!”“啪!”“啪!”“啪!”
五下戒尺落在杨知允的手心,留下几道清晰的红痕。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平静地收回手,垂眸而立。
最后,吴秉卷看向依旧在角落发抖的王家兴,语气缓和了一些,带着一丝无奈。
“王家兴,遇事懦弱,不敢发声,虽情有可原,然则纵容恶行,亦是助纣为虐。念你受惊,今日免罚。但需谨记,遇欺凌当禀明师长,默不作声,只会让恶人愈发猖狂!退下吧。”
王家兴如蒙大赦,抱着砚台,哽咽着深深一躬,逃也似的退到一边。
吴秉卷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看着眼前这群鼻青脸肿、手心红肿、垂头丧气的学生。
沉声道:“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望尔等皆以此为戒!张小虎、钱多多、孙小豆、陈雨树,尔等西人,明日交《三字经》全篇抄写十遍!
杨知荣、杨知允,抄写‘克己复礼为仁’十遍!明日散学前交予我!再有下次,定不轻饶!都给我滚出去!好好反省!”
“是,夫子!”
众人如释重负,又心有余悸,忍着疼痛和羞惭,垂头丧气地鱼贯而出。
书房内,只剩下吴秉卷一人。他坐在书案后,看着那横放的戒尺,又想起杨知允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眸,最终,目光落在自己那本翻得卷边的《三字经》上,深深地地叹了一口气。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将书房染上一层暖金色,却驱不散那弥漫的凝重和一丝挥之不去的隐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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