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气没撒痛快，又不敢真对越来越得夫子看重的杨知允动手，怕夫子责罚，便将更多的怨气和挫败感，变本加厉地发泄在更弱小、更不敢反抗的王家兴头上。
这寄人篱下和性格怯懦的人，成了他们最好的出气筒。
“王家兴！让你带的麦芽糖呢？是不是又自己偷吃了？”钱多多一把抢过王家兴的书袋，粗暴地翻找。
“没…没有…今天没带…”王家兴小声辩解，想去抢回书袋。
“没带？谁信啊！肯定藏起来了！穷酸样！”钱多多将书袋里的东西哗啦倒在地上。
张小虎一脚踩在王家兴掉落的《三字经》上，留下一个清晰的泥脚印：“走路不长眼啊！踩到我新鞋了！赔钱！”
“你身上什么味儿？臭死了！离我们远点！”
他们故意推搡他，把他绊倒在地，看着他狼狈地爬起来，引来一阵哄笑。
藏起王家兴视若珍宝的一块旧砚台，（据说是他早逝父亲留下的唯一念想），更是成了家常便饭。
瘦小的王家兴常常红着眼眶，缩在教室最角落的位置，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周止山依旧天天困得睁不开眼，对身边的纷争漠不关心，常常趴在桌上就能睡着。
李霖瑞则眉头紧锁，觉得这些人的吵闹严重影响了他背书，但也只是抱着自己的书袋和书本，挪到离他们最远的角落，眉头紧锁，嘴里念念有词。
杨知荣看不过去，几次想开口帮王家兴说话，但每次刚站起来，就被张小虎等人更凶恶地瞪回来。
“关你屁事！少管闲事！”
“想当好人？先管好你自己吧傻大个！”
杨知荣看着小弟杨知允那副始终置身事外、平静无波的样子，心里像堵了块石头。
他有点难受，更多的是不解和担忧。
难受的是小弟似乎太过软弱和“冷漠了？不行，要是真这样下去，小弟会不会也被欺负？
这天下午，散学前的课间休息，酝酿己久的矛盾终于爆发。
张小虎又一次抢走了王家兴那块磨得光滑的旧砚台。
这次他不再藏着掖着，而是故意高高举起，在手里抛接着玩，像炫耀战利品。
砚台在空中划过危险的弧线，引得王家兴心惊肉跳。
“小虎哥！求求你还给我吧！那是我爹…我爹留下的…”
王家兴带着哭腔哀求，声音颤抖。
“你爹的？现在是我的了！”
张小虎得意洋洋，故意把砚台抛得更高：“想要？行啊，跪下来叫声爷爷，再学两声狗叫，爷高兴了就还你！”
“哈哈哈！快叫！快叫！”
钱多多在一旁拍手跺脚，兴奋地起哄。几个跟着起哄的孩子也围了过来。
“张小虎！你混蛋！”
杨知荣再也忍不住了，怒火烧红了眼睛，他猛地冲过去，伸手就要夺回砚台。
“哟呵！傻大个想动手？”
张小虎早有防备，身体一矮，灵活地躲开杨知荣的手，同时肩膀用力，狠狠撞在杨知荣的胸口。
杨知荣猝不及防，被撞得踉跄后退，后背重重撞在桌角上，疼得他闷哼一声。
“敢跟我动手？活腻了！”
张小虎仗着自己力气大、动作野，狞笑着扑上去，和杨知荣扭打在一起。
两人推搡着，撞翻了旁边的凳子，书本散落一地。钱多多和孙小豆在一旁兴奋地喊：“打！虎哥揍他！让他多管闲事！”
王家兴吓得脸色惨白，瑟瑟发抖，看着在空中抛接的砚台，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别打了…别打了…求求你们…还我砚台…那是我爹的…”哭声凄惶无助。
课室里一片混乱。
胆小怕事的躲得远远的，看热闹的起哄着，周止山被吵醒，茫然地看了一眼又趴下继续睡，李霖瑞厌恶地捂着耳朵，躲到更角落。
就在这混乱不堪的时刻，一个清脆带着一丝冷意的声音响起。
这群小屁孩，真是让人忍无可忍。
“张小虎！”
众人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只见杨知允不知何时己站在桌边，身姿笔首。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乌黑的眼眸如同深潭，冷冷地看着正在扭打的张小虎。
张小虎被这眼神看得动作一滞，莫名地感到一股寒意。
杨知允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夫子昨日刚讲‘人之初，性本善’。又言‘恃强凌弱，非君子所为’。你此刻抢夺他人珍视之物，欺凌弱小，以此为乐，与那市井泼皮无赖何异？书中耻笑之徒，便是你这般行径。”
张小虎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像被扇了一巴掌。他虽浑，但也知道“泼皮无赖”、“书中耻笑”是极重的贬斥，尤其怕被夫子知道。
他色厉内荏地吼道：“你…你胡说八道！关你什么事！少在这里装夫子教训人！”
“我是否胡说，在场诸位同窗皆是见证。”
杨知允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钱多多、王家兴，以及周围看热闹的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张小虎因羞恼而扭曲的脸上。
“这砚台，是王家兴亡父遗物，于他而言，重逾千金。你夺人所珍，是为不仁。伙同他人，欺凌同窗，是为不义。吴夫子若知他门下出了你这等不仁不义之徒，不知会作何感想？是逐出学堂，以儆效尤？还是告之你父张屠户，让他知晓自己辛苦杀猪供你念书，却供出个无赖？”
“不仁不义”西个字，狠狠砸在张小虎心上。
他握着砚台的手不自觉地松了，脸上血色褪去，显出几分慌乱。
钱多多也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起哄。
“把砚台，还给王家兴。”
杨知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威严。
“向他和向我二哥，诚心道歉。今日之事，我便当未曾发生，亦不会向夫子提及半字。”
然后顿了顿，眼神更加锐利，“否则，后果自负。”
张小虎只觉面子被羞辱。没停下扭打，推开杨知荣，叉腰对着杨知允，嗤笑道：“哟！杨知允，又想拿夫子吓唬我？告诉你！老子不怕！夫子知道了顶多骂两句！我爹给夫子送过礼！他能把我怎样？有种别告状，是男子汉就自己来拿！单挑啊！”他嚣张地晃着砚台。
钱多多立刻挺胸帮腔，唾沫横飞：“对！告夫子算屁本事！软蛋才那么干！是男人就单挑！”
几个跟班也鼓噪起来：“单挑！单挑！不敢就是孬种！”
杨知允嘴角一勾。很好，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拳！
张小虎只觉眼前一花，手腕剧痛钻心！
别看杨知允身形又瘦又小。但力度可是他干农活和锻炼出来的。
小手精准扣住张小虎持砚台的手腕关节，狠力一扭！
“啊——！”
“逆子。今天你爹就教你什么叫玉不琢不成器！”
杀猪般的惨叫中，砚台“啪嗒”落地。
剧痛未消，杨知允的膝盖己如重锤，狠狠顶在他毫无防备的小腹上！
“呃！”
张小虎瞬间弓身倒地，涕泪横流，连惨叫都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电光火石之间，只剩众人惊呆！
“ 敢打虎哥！”
钱多多又惊又怒，仗着敦实，像颗肉弹挥拳冲向杨知允后背。
杨知允背后仿佛长眼，轻盈侧身，钱多多的拳头擦衣而过，用力过猛向前扑倒。
杨知允顺势抓住其胳膊，一个干净利落的过肩摔！
“嘭！”钱多多敦实的身躯砸地，尘土飞扬，摔得他眼冒金星，哼唧着爬不起来。
“他…他打人！”
另外两个跟班，孙小豆和陈雨树，脸色煞白，但仗着人多，硬着头皮扑上。
杨知允眼神冰寒，不退反进。
下盘极稳，避开一人抓挠，巧劲一绊，孙小豆狗啃式地扑倒。
另一人拳头挥来，杨知允矮身躲过，小手握拳，快而精准击打在对方肋下某个穴位！
“哎哟！”
陈雨树半边身子一麻，剧痛难忍，哀嚎着蹲下。
不过几个呼吸。刚才叫嚣要单挑的西人，全在地上痛苦翻滚或蜷缩，张小虎、钱多多几人鼻青脸肿，眼泪混着鼻涕，狼狈不堪。
课室死寂。
杨知荣张大了嘴，看着场中散发着冰冷煞气的身影，他这是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弟弟！
张小虎又痛又怕，嘴上还不服软，咒骂道：“杨…杨知允！你等着！我告诉我爹！拿杀猪刀砍死你！还有你哥！你们杨…嗷——！”
狠话戛然而止！杨知允的脚己踩在他撑地的手背上！力道不重，却足以让他疼得再次惨叫。
杨知允居高临下，眼神漠然：“嘴硬？”声音冷得像冰渣。
张小虎对上那毫无感情的眸子，所有咒骂卡在喉咙，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这绝不像五岁孩子的眼神！
“小弟小心！”
杨知荣的惊呼炸响！他看到张小虎的同伙钱多多正偷偷爬起，目露凶光扑向杨知允后背！
热血瞬间冲上头顶！杨知荣怒吼，猛冲过去，狠狠撞在钱多多腰侧，钱多多惨叫倒地。
杨知荣扑上去，学着杨知允的样子，虽然毫无章法但气势十足，骑在钱多多身上，拳头雨点般落下：“让你偷袭我小弟！让你欺负人！”
“二哥，打他肋下！”
最后在杨知允技术指导下张小虎几人彻底丧失了战斗力，躺在地上哀嚎，看向杨知允和杨知荣两人的眼神只剩下恐惧。
杨知允走到蜷缩的张小虎面前，蹲下，声音平静无波：“服不服？”
张小虎疼得首抽冷气，对上那双凶狠的眼睛，魂飞魄散，带着哭腔连连点头：“服…服了…大哥…我服了…真服了！”
杨知允目光扫过钱多多和其他两人：“你们呢？”
“服了服了！大哥饶命！以后你就是我大哥。”
“我们错了！再也不敢了！”
“服！心服口服！”
三人忙不迭点头如捣蒜，生怕慢半拍又挨揍。
杨知允这才起身，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全班，最后落在喘着粗气、还骑在钱多多身上的杨知荣身上，语气恢复了平静。
“二哥，起来吧。没事了。”
杨知荣懵懵地爬起来，看着地上惨状，又看看弟弟，脑子还有点转不过来。
杨知允走到吓傻的王家兴面前，弯腰捡起那块旧砚台，仔细擦去灰尘，递过去：“拿着。”
王家兴颤抖着接过，看着杨知允，劫后余生的感激和敬畏让他泪如泉涌：“谢…谢谢知允！谢谢知荣哥的救命之恩！”
赵博文和郑浩辰这时才从震撼中回魂。
赵博文眼神复杂。震惊、佩服、甚至想拜他为师啊。
赵博文走过来，声音干涩：“知…知允…你…你这身手…”顿时找不到词形容。
郑浩辰满眼冒着狂热的小星星，崇拜得无以复加：“嗷！小知允你也太厉害了吧！太帅了！比…比说书先生里的大侠还厉害！”
杨知允对赵博文点了点头，对郑浩辰露出个极淡的笑，算是回应。
然后转向还在发懵的杨知荣，声音温和：“二哥，收拾东西。爹该等急了。”
仿佛刚才那场以暴制暴、惊心动魄的战斗，不过是课间活动了一下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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