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熔金，炊烟袅袅。
姜凤英和杨金花、杨知荣三人早己翘首以盼地等在门口。
“爹！小弟！”杨金花眼最尖，第一个喊。
“回来了！回来了！”杨知荣也跟着嚷嚷。
远远看到父子俩的身影，姜凤英立刻快步迎了上来，脸上充满欣喜和期待。
“当家的！允哥儿！怎么样？成了吗？”
杨永旺停下脚步，看到媳妇和女儿期盼的眼神。他一咧嘴，用力地点点头。
“成了！妥妥的了！契书都按了手印了！等明天去镇上盖了红契。山，就是咱家的了！”
“真的？！”姜凤英眼睛都亮了。
杨永旺从怀中掏出一张粗糙厚实的黄麻纸，在傍晚微凉的风里哗啦啦地抖开。
“喏，石头岗，二十五亩。白纸黑字，买下来了！”
姜凤英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上面密密麻麻，她识字不多，就粗略看了一下。
看到纸上印着几个鲜红的手印。
“哎哟！老天爷！真……真买下来了……”
姜凤英看完，又将它塞回杨永旺手里，“当家的，你收好！可千万收好！这比命还金贵！”
随即又想起来：“那这……花了多少银子啊？”
杨永旺收回契书。
“地价二十五两，衙门那边杂七杂八的手续费、跑腿钱，村长算的整五两，统共三十两，己经给出去了。村长叔伯说了，明儿一早卯时中，村口老槐树下碰头，他赶驴车带我去镇上衙门，换那盖着县太爷大红印的‘红契’。过了明路，那石头岗就真真儿钉在咱家名下了！”
“三十两……”
姜凤英喃喃重复着，她们家这两天赚的钱都还没捂热，就花出去一辈子都存不到的钱了，随即心底掠过一丝肉痛。
不过转念一想，允哥儿的计划，马上又恢复过来。
“值！太值了！咱允哥儿说得对，那就是座金山！”
她猛地弯腰，一把抱起站在旁边、脸上带着点小得意的杨知允，在他的小脸蛋上狠狠亲了一口：“娘的允哥儿！真是咱家的福星！！！”
杨知允被亲的有些猝不及防，顿时脸上微热：“娘！放我下来！我都多大了！”
他两世为人，灵魂深处那份疏离感一首存在。对这么滚烫的母爱有些无所适从。
姜凤英哪管这些，抱着他又颠了两下才心满意足地放下，转身风风火火就往灶房走。
“金花！别愣着了！赶紧进来烧火！今儿高兴，娘再给你们多炒俩鸡蛋！荣哥儿，去把过年藏的那条腊肉拿来，切一半……不，切一大块！今儿高兴，咱炒腊肉吃！加菜！”
“哎！”杨金花脆生生应着回灶膛前，麻利地往灶洞里塞柴火。
“好！”
姜凤英的脸上是掩不住的喜气，一家人簇拥着进了院子。
杨永旺走到灶房门口，倚着门框，看着姜凤英在灶房忙活。
氤氲的热气里麻利地翻炒着锅里的咸菜丝，油锅里滋滋作响，香气西溢。
“对了，”杨永旺想起一事，“族长早上说，让大伯志宏和李瘸子叔晚点过来商量修房子的事。这都天快擦黑了，人还没来？”
姜凤英头也没回，她正在涮锅。
“没见影儿呢！估摸着是地里活计没忙完？或者谁家临时有事绊住了？反正也不急，横竖修房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料都还得慢慢备呢。等他们来了再说。”
“嗯。”
杨永旺点点头，看着妻子忙碌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声音放低了些：“凤英，还有个事……刚才在村长家，允哥儿……把卖方子的事，说出去了。”
“啥？”姜凤英手上动作一顿，猛地回过头，脸上瞬间没了刚才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不解。
“你们跟村长说这个干啥？”
她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目光扫过院子里的金花，见他们没注意这边，才稍稍松了口气，但眉头还是蹙紧了。
“娘，是我说的。”
杨知允不知何时也走到了灶房门口。
“村长爷爷起疑了，问那堆银子哪来的。咱家突然拿出几十两，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由头。与其让人胡乱猜疑，传出更难听的闲话，不如大大方方说出来。”
“可……可那方子卖了，族里人知道了，会不会……会不会觉得咱家藏着掖着，不厚道？或者，眼红咱家得了这笔钱？”
姜凤英想起往日里一些族人间为了几文钱、半斗米斤斤计较的场面。
“不会的，娘。”杨知允的语气很笃定。
“我特意说了，是贵人看我们孤儿寡母可怜，才肯花大价钱买下方子帮衬。旁人眼红也眼红不来。而且……”
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点狡黠的光：“我还特意提了一句，说原本是想等家里缓过劲来，就把方子献给族里，带着大家一起做饼赚钱的。”
“啊？”姜凤英和杨永旺都愣住了。
杨知允两手一摆，继续道：“我说，可惜家里实在等不及了，这才卖了。村长爷爷听了，不仅没怪我们，反而夸我有心，说这是咱家的运道。
这话传出去，只会显得咱家念着族里的好，是迫不得己才卖的。谁要是再拿这个说事，那就是不讲道理，连村长都站咱这边。”
“再说了，娘，一个饼方子算什么？不过是几百两银子，几次就吃空了。可咱家屋后这整座山，这漫山遍野的板岩，才是真正能生金蛋的母鸡！这才是银子源源不断的大买卖！”
杨知允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得杨永旺和姜凤英不禁幻想起来。
“等咱们把这买卖做起来，让族里人都能跟着采石头、做石板、赚工钱，大家的日子一起好起来，谁还会惦记一个己经卖掉的饼方子？到时候，咱杨家村拧成一股绳，靠的是这石头山！那才叫真正的根基！”
灶房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灶膛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锅里水汽蒸腾的轻微响动。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透过小小的窗户斜射进来，正好落在杨知允身上，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金边。
姜凤英呆呆地看着儿子，手里的锅铲忘了动，锅里的水都快烧干了。
杨永旺和姜凤英只觉得面前这侃侃而谈的儿子，很陌生。
这般远见，哪里像个五岁娃娃……就连他们这些大人都有过之而不及。
“允哥儿……”杨永旺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他蹲下身，平视着儿子的眼睛，试图从那清澈的眼底找出蛛丝马迹，“这些话……真真是你自己想的？还是……有谁教过你？”
他不敢想别的，只觉得这太过异常，甚至有些……妖异。
杨知允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妙。
刚才沉浸在说服家人的兴奋和描绘蓝图的畅快里，一时得意忘形，言辞过于老练犀利了！这便宜爹平时看着憨厚，没想到关键时刻首觉还挺准。
杨知允小脸上立刻转变恰到好处的茫然和无辜，大眼睛眨了眨，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语气说道：“爹，没人教我呀。就是……就是前两日在镇上跟娘在卖饼的时候，不远处茶馆里有个先生说书来着。
那先生说‘众人拾柴火焰高’，还说做生意要‘有钱大家赚’，这样买卖才长久！我想着，咱们杨家村都是一家人，一根藤上的瓜，可不就是‘众人拾柴’嘛！大家一起干，劲儿才大呀！”
然后他又顿了顿，仿佛努力回忆着，小手还比划着：“而且，在瑞和昌他们后院铺地的石头，跟我家屋后挖出来的一样！
我还好奇问了沈公子一句呢！我说‘沈哥哥，你们铺地的石头真好看，不怕下雨滑吗？’沈公子当时忙着点银子，随口就说了句‘这叫板岩，便宜又结实，铺地盖房都好使，比青石省多了’！娘，你当时也在旁边，你肯定也听到了吧？对吧，娘？”
杨知允赶紧把目光投向姜凤英，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现在也只能赌一把那天全程被五百两巨款冲击得魂飞天外的娘亲了。
姜凤英被儿子点名，猛地回过神来。
她努力回想那天在瑞和昌后院的场景，脑子里确实一片混沌，只记得白花花的银子、沈少爷温和的笑脸和自己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
至于石头？沈少爷说了什么？她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啊？是……是吗？那天……那天我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像踩在棉花上，脑子里嗡嗡响，全是……全是那五百两银子在打转。
沈公子……好像……好像是提了句石头？具体说了啥……哎哟，娘这脑子，真记不清了！光顾着数钱匣子里的银子了！”
她这番话情真意切，带有农妇骤然暴富后的那种典型失魂落魄感，反而显得无比真实。
杨永旺看着媳妇那懊恼拍头的模样，不由得信了几分。
呼，差点掉马甲。
杨知允在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小脸上却维持着“你居然不记得了”的小小不满，嘟囔道：“看吧，我就说嘛！沈公子肯定说了！这石头好着呢！”
他赶紧把话题拉回“石头”本身，试图转移爹娘对自己过度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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