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日头毒辣辣地晒着，村道两旁的土墙都蒸腾着热气。
杨永旺紧紧攥着杨知允的小手，父子俩几乎是脚不沾地地朝着村子中央的村长家狂奔，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也顾不上擦。
村长杨志向家是村里少有的青砖瓦房，虽然面积不大，但收拾得干净利落，院墙也比别家高出不少，看着就比普通农家的气派。
院门敞开着，能看到院子里晾晒着几件洗得发白的麻衣。
杨永旺在院门口猛地刹住脚步，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狂奔而来的喘息和剧烈心跳声，顺手抹了把脸上的汗。
杨知允也小口喘着气，小脸红扑扑的。
“堂……堂叔伯？在家吗？”杨永旺稳了稳心神，扬声朝院里喊道。
“谁啊？”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堂屋传来。
很快，一个穿着靛蓝色粗麻布短褂、身材精干、眼神锐利的中年汉子走了出来，正是村长杨志向。
他手里还拿着个账本，显然刚才在忙。
看到是杨永旺父子，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笑道：“是永旺和允哥儿啊，这大晌午的，日头正毒，快进来喝口水歇歇脚！”
“哎，谢谢堂叔伯。”
杨知允有礼貌作了揖：“堂祖。”
杨永旺领着杨知允走进院子，在堂屋门口的阴凉处站定。杨志向示意他们坐，自己也在旁边的小马扎上坐下。
“永旺啊，看你跑得一头汗，有啥急事？”
杨志向开门见山的询问。他以前当过衙役，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看出杨永旺绝不是单纯来串门的。
杨永旺搓了搓粗糙的大手，脸上带着点拘谨的笑容说道：“也没啥大事……就是，就是想来问问堂叔伯点事。”
然后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就是……我家屋后头，挨着后山脚那片烂泥洼子过去，再往上点，不是有片光秃秃的石头坡么？连着后头那好大一片山头，草都没几根，野兔子都不稀罕去的那个地方……”
“哦？你说‘石头岗’啊？”
杨志向眉头微挑，显然有些意外杨永旺会问起那块废地，“那地方怎么了？荒得连根像样的柴禾都砍不到。你家……不会是猪跑那边去了吧？”
“没有没有！”杨永旺连忙摆手。
“猪圈结实着呢。就是您也知道，我家那点薄地，养活一家子都紧巴巴的。今年雨水看着还行，我就想着……想着能不能再开点荒？多刨点食儿出来？”
“开荒？”
杨志向更意外了。
“你想开‘石头岗’？永旺，不是我泼冷水，那地方你也知道，挖下去不是碎石头就是黏糊糊的烂泥，种啥死啥！以前也不是没人试过，白费力气！族里公中都没人要那地方。
你要真想开荒，村东头河边还有几块沙地，虽然贫瘠点，但拾掇拾掇，种点豆子红薯啥的，也比那石头岗强啊！”
“堂叔伯说的是……”
杨永旺讪讪地笑着。
“可……可河边那地，不是早被志高叔家占下了么？咱也不好意思去争。这石头岗……虽说石头多，但……但好歹离我家近，方便照看。
我就想着……要是能把它买下来，慢慢拾掇，总能开出点能种东西的地吧？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啊！”
杨永旺竭力模仿杨知允那张口就来的忽悠本事，却只得三分相似。
“买下来？！”杨志向这下是真的吃惊了，手里的账本都放了下来，上下打量着杨永旺，眼神里充满了怀疑。
“永旺，你……你没开玩笑吧？那地方虽然荒，但面积可不小！从你家屋后那烂泥洼子起，到后头那道山梁子，少说也有二三十亩！按咱们这儿荒地的规矩，就算是最贱的价钱，一亩也得一两银子！这加起来……可不是个小数目！”
杨志向特意加重了“小数目”三个字，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你家穷得叮当响，哪来的钱买山？
杨永旺的心跳都提到了嗓子眼上了，这回该怎么圆？
随后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的杨知允。
杨知允收到信号，用眼神示意让他把揣怀里的银子拿出来。
杨永旺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极大决心，一副豁出去的表情。
伸手从怀里掏出了那个深蓝色的粗布钱袋。解开系绳的动作带着点颤抖，然后在杨志向惊愕的目光注视下，将钱袋口朝下，哗啦啦地往旁边的小木几上一倒。
阳光下，几块大小不一的银锭子滚落出来，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最大的一块足有十两，还有五两的、三两的……旁边还滚着几颗零散的碎银角子。
银光闪闪，晃得杨志向眼花缭乱。
杨志向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嘴巴微张，整个人死死地盯着木几上那一小堆银子。
他当村长这些年，经手的钱也不少，但一个平日里穷得连盐都要借的杨永旺，突然掏出这么多白花花的银子？！
这冲击力简首不要太大。
“这这这这这……”
杨志向指着银子，手指都有些抖。
“永旺！你你你…哪来这么多银子？！莫不是……”
他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眼神里的惊疑己经说明了一切
是偷？还是抢？还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杨永旺连忙开口：“叔伯，这银子来路正！是凤英和允哥儿挣来的。”
杨知允上前一步，有礼貌作揖：“村长爷爷。这银子是我和我娘前两天在镇上卖金箔饼挣来的。”
“金箔饼？”杨志向的视线从银子转到杨知允身上，难以置信。
村里这两天确实传得沸沸扬扬，说姜凤英和允哥儿在镇上卖什么金灿灿的饼子，得了贵人青睐。
但他一首以为不过是些铜板赏钱，顶天了也就几钱碎银，哪曾想会是这么大一堆白花花的银子？几十两啊！这得卖多少饼？莫非那饼子真是金子做的不成？！
杨志向的眼神就在银子和杨知允那张稚嫩镇定的脸上来回扫视。
“允哥儿，你……你和你娘就卖几张饼，能挣这么多？这……这金箔饼，难不成是金子打的？”
他当过衙役，本能地怀疑这里头有蹊跷。
杨知允面对村长的质疑，脸上毫无惧色，反而镇定自如。
“村长爷爷，饼子当然不是金子打的，但是做饼的‘方子’，可是金子都买不到的宝贝！”
“方子？那方子能卖这么多钱？”
杨志向眉头紧锁，显然不理解。
“是的，买饼方子的是瑞和昌的少东家。”杨知允的声音清脆又平稳，没有丝毫慌乱。
“他夸这饼子好看又好吃，稀罕得紧，看我们孤儿寡母在街边摆摊可怜，才想买我们做饼的方子，算是做善举帮衬我们一把。”
然后顿了顿，小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些不舍，声音也跟着低了几分。
“我们盯着那白花花的银子，想到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阿爷阿奶年纪大了，爹娘辛苦，大姐二哥也瘦……这才……这才咬牙卖了祖传的手艺。”
杨知允把方子吹嘘成祖传的手艺。
然后又露出一丝懊恼：“不然，我们肯定想着先留着方子，慢慢做饼攒钱，等以后日子宽裕点，就把方子献给族里，带着大家一起做饼赚钱！让咱杨家村家家户户都能沾点光，日子都好过点！唉……可惜，家里等不及了……”
杨志向听着杨知允这番条理清晰、半真半假的阐述，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他当过衙役，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甚至都审问过不少狡猾的嫌犯。
可眼前这个五岁娃娃，说话有板有眼的，进退有据，该示弱时弱，该抬靠山时抬靠山，该表忠心表忠心……
若以这心智成长，以后必定掀起一阵浪潮。
看来他们杨家要起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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