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渐牵着马，目光沿着蹄印延伸的方向。印痕在雪坡上时隐时现，最终消失在垄脊背风处一片相对平坦的洼地边缘。
洼地中央，几根焦黑的粗木柱歪斜地戳在雪地里，半截埋在积雪下。柱身被火烧得炭化开裂，残留着清晰的烟熏火燎痕迹。
一座驿站的残骸。规模很小，比十三驿更简陋。木料焦黑，显然被大火彻底焚毁过，又被冰雪覆盖掩埋。此刻，巨大的蹄印就杂乱地践踏在这片废墟之上，将残存的木炭和灰烬踩得粉碎。
张猛蹲在一根倒伏的焦木旁，手指抹开上面冻结的雪壳，露出底下炭化的木纹和几道深陷的、带着锯齿边缘的啃咬凹痕。凹痕里残留着冰碴和几根灰白色的粗硬短毛。
“不是马……也不是狼……”张猛的声音发沉，他捻起一根短毛，对着惨淡的天光。毛粗硬，根处深灰，尖端发白，带着一股淡淡的、类似羊圈的骚膻气。
陆渐没说话。他走到洼地边缘蹄印消失的地方。蹄印在这里变得杂乱密集，原地踩踏，然后……骤然中断。前方是厚厚的、未被破坏的积雪，没有任何离去的痕迹。仿佛那些巨大的生物凭空消失在了这片废墟之上。
他目光扫过洼地西周。洼地三面环着低矮的冰碛土坡，坡上覆盖着厚雪。唯一开口的方向正对着他们来时的狼喉口。
他目光定在洼地正中央，那片被巨大蹄印反复践踏得最狠的雪地上。积雪被踩实，又被新雪覆盖，但隐约能看到底下透出一点异样的深色轮廓。
他走过去，靴尖踢开浮雪。底下是冻得死硬的黑色泥土。他蹲下身，短刀出鞘，刀尖沿着那点深色轮廓的边缘刮削。冻土被刮开，露出底下半截被踩扁、冻在泥里的东西——一个锈迹斑斑的、巴掌大的铜铃铛。铃舌早己脱落，铃身扭曲变形，边缘刻着模糊的驿站编号：丁字七。
铃铛旁边，冻土里还嵌着半块烧焦的木牌残片。木牌边缘焦黑，残留的墨迹勉强能辨出几个字：“……驿……卒……守则……”
陆渐用刀尖撬出铜铃和木牌残片。铜铃冰冷刺手。他站起身，目光投向洼地外冰碛垄更高的方向。那里，一座孤零零的、歪斜的冰塔轮廓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塔身由巨大的、形状不规则的冰块垒砌而成，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在昏暗天光下泛着青幽的冷光。塔顶似乎己经坍塌，形成一个不规则的缺口。
冰塔的位置，恰好俯瞰着这片洼地废墟。
“张猛。”陆渐的声音在风里显得很清晰，“去冰塔看看。”
张猛抬头望向那座歪斜的冰塔，风雪中像一头蹲踞的巨兽。他舔了舔冻裂的嘴唇，没多问，只闷声应道：“成。”
两人将矮马拴在洼地边缘避风的冰碛石后。积雪很深，没过小腿。每一步都陷进去，再费力拔出。
靠近冰塔底部，风势稍减。塔身由巨大的、棱角分明的冰块交错堆叠，冰块之间冻结着厚厚的冰层。塔基周围散落着不少碎裂的冰块，像是从高处坠落摔碎的。
陆渐绕着塔基走了一圈。塔身正对着洼地废墟的方向，冰层颜色格外深暗，近乎墨蓝。他伸出手指，指腹按在冰面上。冰层异常寒冷，但更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与大地搏动同频的震动感传来。
他抬头。塔身歪斜，上半部分向洼地方向倾斜。塔顶的缺口像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我上去。”张猛活动了下肩膀，解下猎弓和箭囊扔在雪地上，只留腰后短刀。他搓了搓冻僵的手，走到塔身一处冰棱凸起较多的位置，试了试冰块的稳固程度，然后手脚并用，像一头攀岩的雪豹，开始向上攀爬。冰层湿滑，他爬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实抠牢，冰屑簌簌落下。
陆渐在塔下警戒，目光扫视着西周茫茫雪原和洼地废墟的方向。风声呜咽，除此之外一片死寂。只有张猛攀爬时冰块细微的摩擦声。
张猛爬到了塔身中段，那里冰层颜色更深。他停下来，一手抠住冰缝，另一只手抹开面前冰层上覆盖的浮雪。冰层下面，似乎刻着什么东西。他凑近了看，手指在冰面上刮擦。
“陆头儿！”张猛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带着一丝异样，“这冰……里面有东西！”
陆渐眼神一凝：“什么东西？”
“刻痕！很深！”张猛用力刮掉一大片浮雪，露出底下更大面积的冰面，“像是……爪子挠出来的！好几道！绕在一起！”
他顿了顿，声音因为用力而发紧：“……不对！不是爪子！是……是刻上去的印子！跟冰裂谷冰壁上那个……有点像！大的那个螺旋！”
他一边说，一边用冻得发红的手指在冰面上比划着轮廓：“……三道……拧在一起的……线！刻在冰里头了！”
塔下，陆渐仰头看着张猛在冰面上费力比划的模糊轮廓，又望向洼地废墟的方向。风雪更紧了，冰塔歪斜的影子在雪地上拉长、晃动。塔身深处传来的微弱震动感，似乎比刚才更清晰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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