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猛牵着两匹矮壮牲口等在围栏口，马背上简单捆扎着皮袋和粗毯。
“就这两匹顶用，”张猛头也不抬，声音裹在风里，“别的都蔫巴。”他拽紧缰绳，那匹被拍的矮马不耐烦地甩头，铁蹄在冻硬的泥地上刨出浅坑。
陆渐检查了马鞍肚带和捆扎的皮索。他翻身上了那匹毛色更深的青骢马，马背不高，坐上去腿几乎能蹭到雪地。
张猛也跨上另一匹，缰绳一抖。两匹马踩着碎步小跑起来，蹄铁敲击冻土的声音清脆短促，在空旷的雪原上荡开。莽古部低矮的毡包群很快被甩在身后，变成雪坡上几团模糊的灰点。
云层压得很低。视野里只有起伏的雪坡和远处冰裂谷入口那片嶙峋的乱石黑影。
张猛策马与陆渐并排，间隔半个马身。他瞥了一眼陆渐垂着的右臂：“那冰蛭的脏水……劲儿还没散？”
“冻得深，”陆渐目光扫过前方雪地，声音不高不低，“像有根冰针扎在骨头里，慢慢往里渗。”他左手轻带缰绳，避开雪下一块凸起的黑石。
张猛沉默片刻，厚实的围巾裹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冻得发红的鼻梁和眉骨上那道疤：“洼地底下那东西……真醒了？”
“醒了。”陆渐答得干脆。马蹄踏碎一片薄冰，冰下浑浊的水渗出来又迅速冻结。“动静不小。冰蛭是它放出来的哨子。”他顿了顿，视线投向冰裂谷入口那片越来越清晰的、如同巨兽獠牙般的乱石堆，“哨子惊了，主人该露面了。”
乱石滩上还残留着几天前搏斗的痕迹——几处被掀翻的碎石，冻结的血污混着蓝黑色粘液在石缝里凝成硬痂。
两人勒住马。张猛翻身落地，动作利落，皮靴踩在冻硬的卵石上发出脆响。他解下猎弓握在手里，警惕地扫视着西周。乱石堆静悄悄的，只有风声。
陆渐也下了马，将缰绳拴在一块半人高的青麻石上。他走到几天前冰蛛破壁而出的洞口位置。碎石和冰碴大部分被新雪覆盖，但洞口边缘仍能看到明显的坍塌痕迹。
他没进洞，反而蹲下身，手指拂开洞口边缘碎石缝隙里新积的薄雪。底下是冻得发黑的泥土。他指尖在泥土上按压、刮蹭，然后捻起一点沾在指腹的黑色粉末，凑近鼻端。
“不是冰蛛的味儿。”张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不知何时也蹲了下来，鼻子抽动两下，“像……泡在臭水沟里。”
陆渐起身，沿着洞口边缘的乱石堆慢慢走，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处石缝和冰壁接合处。张猛跟在他侧后方几步远，弓弦半开，箭搭在指间。
绕过一块歪斜的巨岩，后面是更陡峭的冰壁。冰壁下方，一大片积雪被某种力量掀开，露出底下深色的冻土。冻土表面布满凌乱的刮擦痕迹，深一道浅一道，痕迹中心区域，冻土的颜色明显更深，近乎墨黑。
陆渐蹲在那片深色冻土前，拔出腰后短刀。刀尖不是戳刺，而是沿着冻土表面小心地刮削。一层薄薄的、冻得发脆的黑色硬壳被刮开，露出底下更粘稠的深黑色物质，散发出刺鼻的恶臭。
“这……”张猛眉头紧锁，用箭镞拨了拨刮下来的黑色碎屑，“油？还是……血？”
“不像。”陆渐摇头。他用刀尖挑起一点粘稠物，那东西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失去光泽，变得干硬。“洼地底下那东西……流出来的。”
他站起身，目光投向冰壁上方。那里，厚厚的冰层覆盖着岩体，冰面在昏暗天光下泛着青幽的冷光。冰层表面似乎有些异样——不再是光滑的弧面，而是布满了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浅白色裂纹。
陆渐后退几步，眯起眼。裂纹的走向并非完全无序，而是隐隐构成一个巨大的、向中心收束的螺旋图案！那图案极其巨大，覆盖了数丈高的冰壁，若非站在特定角度和距离，在昏暗光线下几乎无法察觉。
“看上面。”陆渐的声音带着一丝凝沉。
张猛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起初只是皱眉，随即瞳孔猛地一缩：“……印子？”
“像被什么东西从里面……顶出来的。”陆渐走近冰壁，仰头。冰层深处的暗蓝色区域，似乎有更深的阴影在缓慢蠕动。他伸出手，掌心贴在冰冷的冰面上。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沉重节律的震动感，透过厚厚的冰层，顺着掌心骨骼传递上来。咚……咚……如同沉睡巨兽缓慢的心跳。
张猛也把手按上去，粗粝的掌心感受着那几乎难以察觉的搏动，脸色变了：“活的？在冰里？”
“或者在冰下。”陆渐收回手，他绕着这片区域走，目光扫过冰壁下方那片被黑色粘稠物污染的冻土，又看向冰壁上巨大的螺旋裂纹。最后，他的视线落在螺旋中心正下方，那片颜色最深、最粘稠的冻土上。
那里，冻土表面似乎比其他地方更凹凸不平。他再次蹲下，用刀尖仔细刮开表面一层冻结的黑色硬壳。刮到深处，刀尖“咯”一声碰到了硬物。
不是石头。陆渐手腕用力，刀尖撬动。一块巴掌大小、边缘不规则的黑色薄片被撬了出来。薄片一面沾满粘稠的黑油，另一面却异常光滑，呈现出一种暗沉的金属光泽。更引人注目的是，光滑的那一面，清晰地刻着一个图案——
一个由三道逆向旋转的螺旋线紧密缠绕构成的复杂印记！线条深峻，边缘锐利，与陆渐怀中皮卷残片上的印记一模一样！只是放大了数倍！
张猛凑近，看清那印记，倒吸一口冷气：“这……跟那皮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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