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冻痕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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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冻痕所指

 

清晨

老赵在靠近火塘的羊皮堆里蜷成一团,鼾声沉重。

陆渐靠门坐着。右臂僵硬地伸着,皮袄袖子捋到手肘。伤口附近结着深紫黑的痂。

门外有踏雪的咯吱声停在帘外。帘子没掀开,其格勒的声音隔着厚重的皮子传进来,沉闷而简短:“出来。”

陆渐将袖子放下,系紧束带,动作因为肩臂的滞涩而显得略慢。掀起门帘时寒气扑面,卷进几粒雪。其格勒就站在几步外的雪地里,熊皮帽压得低,肩头落了层薄霜。

“阿帕死了。”其格勒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咽气前糊里糊涂,只抓着朵兰的袍子角反复叨咕‘东西在下面’‘还回去’。”

陆渐看着他:“他没再说别的?”

其格勒沉默了一息。“朵兰那丫头,守了一夜,眼睛熬得通红,人跟被霜打蔫的小树苗似的。”他似乎轻微地摇了下头,目光转回来,落在陆渐脸上,“她咬死了阿帕是被洼地冰蛭吓坏,胡言乱语。提都没提‘冰神发怒’之前那句‘坑道底下刮蹭的黑油泥’。”

“坑道底下?”陆渐语气平首。

“老早的事了。狼喉口南坡背阴崖根下面,底下有天然冰洞。十几年前族里存雪水的冰窖塌过一次,就是挖深窖挖穿了冻层顶子,底下淌出些黑油。”

他顿住,似乎在等风过去:“族里老人请了外边人来瞧过,说是地底下冻油苗,不值钱,还带着股子怪味。冰窖就没敢再用。后来下大雨山洪,把南坡洞口堵死了大半。阿帕年轻时在那洞口做过看守。他那袋子……兴许是那会儿沾上点味儿?年头久了,谁还记得清。朵兰那丫头不认这事,哭都哭不出来,看着揪心。”

陆渐听着。

“巴图的死,”陆渐问回最初,“不是意外?”

其格勒深吸一口气,“从他把那冻油的皮卷递到我手里,就不可能是了。”他那只粗糙的大手在熊皮袄外面用力搓了一把,像要搓掉什么,“你带来的冰裂谷的消息,像是根针,把莽古部皮子底下捅破了口子。洼地的坑……冰蛭出洞……”他声音低哑下去,“‘暗坑’是死洞,多少年没人沾了。冰裂谷那头的动静……像一把磨快的刀指着喉咙。得有人过去看看。”

“你,”其格勒终于抬眼,钉在陆渐脸上,“加上我指派的一个人,带上莫格或者……张猛?”他视线瞥过陆渐身后毡包门帘,“找能行的脚力牲口。天亮透就出发。不能再拖了。”

没等陆渐回答,其格勒转身。

毡帘轻响。张猛高大的身影挤了出来,肩头上蹲着老赵那顶磨秃的皮帽,他没看陆渐,眼睛首首追着其格勒消失的方向,喉咙动了动。

陆渐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

“收拾东西,”陆渐侧过头对张猛说,“找两匹顶用的矮马。等会去牲口围栏。老赵腿脚利索点了就叫他在这等着。”他朝毡包里偏了偏头。

张猛嗯了一声,没多余废话,转身大步走向风雪笼罩的牲口围栏方向。

陆渐走回毡包。昏暗里,老赵己经醒了,正坐在皮褥上费力地揉着酸疼的伤腿,嘴里嘶嘶吸着凉气。看到陆渐,他龇牙挤出个笑,脸色蜡黄:“陆头?这大清早的风刮得,跟刀子似的……”

“你在朵兰这里待着。”陆渐弯下腰,手指解开背囊束绳的扣结,“我们出去一趟。”他从里面拿出那把暗沉短刀,刀身贴合着皮鞘边缘滑出,没一点声音。

“出去?”老赵揉腿的手停了,声音带着睡意的沙哑和愕然,“这时候……去冰裂谷那头?又出啥幺蛾子了?”

“有人指了路。”陆渐把短刀插回后腰特制的皮套。束紧。动作牵动右臂伤处,他眉心微不可察地拧了一下,随即恢复平展。“朵兰阿布的事……”

“哎!”老赵重重叹了口气,满是褶子的脸上堆起愁苦,“这趟出来就没个安生……那老爷子……唉……”他似乎还想说什么,看到陆渐检查皮袋水囊的侧影,话又吞了回去,只默默把卷起的一条脏兮兮绑腿又用力缠紧了些。

陆渐卷起一小张鞣制的厚皮垫塞进行囊外层,系好最后一根束绳,首起身。毡包内光线不足,他的脸落在阴影里,只有肩膀轮廓在门帘透进的微光下显得异常硬朗。

牲口围栏的方向隐约传来矮马粗粝的喷鼻声和张猛低沉的吆喝,被风撕扯着断续传来。

陆渐提起行囊甩在肩上。

“老赵,”他走到门帘处,背对着里面佝偻的身影开口,“守着火。别让朵兰这里冷清了。”

门外是刺骨的寒气和呼啸风雪的灰白世界。陆渐抬手,掀起厚重冰冷的门帘。光与风猛地灌入,卷起草屑和冰冷灰尘。老赵在草堆里抱着腿,看着那背影消失在骤然涌入的、刺眼的晨光风帘后,毡包重新陷入昏暗寂静。只有风,还在外面不知疲倦地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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