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猛把阿木放在土墩上，喘了口气。肩上皮袄裂开几道缝。他盯着朵兰紧闭的门帘，眉头拧成了结，低骂了一句土话。陆渐走到火盆边，靠近微弱的炭火。火光映照下，袖口裂开的布料边缘，浸润的深色在低温下己变成一种诡异的紫黑。
毡包内。
莫格放下阿帕，让他靠在一堆旧皮褥子上。另外两个汉子也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朵兰跪在阿帕旁边，用力把一块厚布浸在热水里，拧干，去擦父亲额头上渗出的冷汗。阿帕眼神发首，嘴唇还在哆嗦，无意识地在胸前皮袍上抓挠那几个被冰蛭利爪撕开的口子，仿佛想抓住什么东西。
“阿帕？看着我……” 朵兰的声音压得很低。
阿帕浑浊的眼珠突然动了动，焦点落在朵兰脸上，又似乎穿透她看到了别的东西，浑浊的瞳孔猛地收缩。他那干瘦的手指猛地攥住朵兰的手腕，力气出奇地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响动，挣扎着要起身。
“回……要回去！不能拿……不能拿……坑道……黑水里的东西……要……要还回去……冰神发怒了……蛭……蛭从坑里爬出来咬人了……找来了……” 他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词，声音嘶哑扭曲，眼神混乱而惊恐地盯着朵兰，仿佛她才是那个带来灾祸的源头。他的手剧烈地颤抖，扯得朵兰手腕生疼。
朵兰脸色惨白，没有挣脱，反而更用力地按住他的肩膀，指尖也在发颤：“阿帕！看清楚了！是我！是朵兰！我们在家！回什么？拿什么？什么东西要还回去？说清楚点！”她急切地追问，声音也因为用力而在抖。
阿帕被她按住，挣扎了几下，似乎耗尽了力气，头重重地撞回靠着的皮褥堆，眼神散了散，焦点又模糊开。他喉咙里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呜咽和呓语，反复念叨着“坑道…黑油泥…冰神怒了…蛭追来了…”，眼皮耷拉着，呼吸越来越急。
一旁的莫格往前踏了一步，沉着脸：“朵兰，族长要知道洼子里发生了什么。冰蛭怎么会动？洼子下面是什么？那震动怎么回事？”他的目光锐利地盯在朵兰脸上。
朵兰抬起头，声音硬了起来：“洼子里塌了块地！冰蛭是从塌开的坑里爬出来的！阿帕吓坏了乱说话，你们听不出来吗？他现在这个样子……”她的话音因为激动有点发尖。
“那坑呢？”莫格没被她岔开，“塌出来的坑什么样子？里面有什么？洼子冻土硬得像铁，怎么会塌？你们进去找月光苔，苔没见到，反倒惹出这么大动静？”
“我不知道！”朵兰的声音提高，几乎是喊出来，眼圈发红，“我们刚进去没多深！雪就塌了！白蛭就从底下冒出来！就那么快！要不是陆渐和张猛……”她喉头哽了一下，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看着莫格，“那坑深得很，底下黑乎乎的，看不清！除了那些蛭还能有什么？”
莫格皱着眉，显然并不完全信服。他看看缩在皮褥里哆嗦呓语的阿帕，又看看强作镇定的朵兰，最终沉声道：“等阿帕缓过气，族长要问话。管好他。”他不再多说，示意同伴，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朵兰跪在原地，看着怀里阿帕那张写满恐惧的脸，听着他反复的、意义不明的低喃。她慢慢垂下头，肩膀开始细微地耸动。不是哭声，更像是某种巨大的东西压在背上，撑不住了。
毡包外，火盆旁。
阿木缩在土墩上，张猛靠着一根粗木柱子，看着陆渐依旧对着火盆沉默的侧影。
“喂，”张猛声音不高，下巴朝陆渐胳膊扬了扬，“那冰蛭的脏东西沾上了？感觉咋样？”
陆渐收回手，五指活动了一下，关节处传来细微的酸痛和冰凉麻木感：“比雪还冷，冻得狠，沾上就有感觉。”他放下袖子。
张猛凑近一步，压低声音：“朵兰她阿帕的话，你也听到了。坑道……黑油泥……冰蛭不是靠听声音动的，是对那袋子里的味儿……或者别的啥东西？”
陆渐没首接回答。他侧耳，毡包内压抑的呜咽声几乎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更深沉的寂静。
“袋子空了。”陆渐开口，“但东西带出来了。沾在袋子上，也沾在阿帕身上。”
他顿了顿，看向朵兰毡包紧闭的门帘。
“那味道，”他接着说，“也带进了这个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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