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掌柜脸皮抽动了一下。“墙……墙上爪痕？小老儿没大注意那处……”他说话开始打结，目光下意识往院墙高处瞟，又不自然地收回来。
陆渐没等他反应，转身走向库房外侧墙根。
几道灰白的抓痕暴露在斑驳的墙皮上，位置颇高，足有一人多高。痕迹浅而杂乱，边缘的石灰屑干燥发白，分明是新近留下。
“梯子。”陆渐抬头看着那些痕迹，声音不高，却不容置疑。
陈掌柜脸上的肉抖动得更厉害，声音发虚：“啊？梯……梯子早坏了一腿，不稳当……”
“取来。”陆渐只说了两个字，目光落回陈掌柜脸上。那目光没什么情绪，只静静地看着，像尺子在量。
陈掌柜喉咙里咕哝一声，不敢再推脱，缩着肩膀快步走向柴房。不一会儿，拖出一架歪斜的旧竹梯，两条腿完好，靠墙的一条腿缠着布条打着补丁，确实有些摇晃。
陆渐接过梯子，试了试分量，没多看掌柜。他两手握住梯框边缘，将梯子垂首提起，稳而快地贴墙架在爪痕下方。动作干净利落。
很快，他站在最高一层横梁上，肩膀几乎与爪痕平行。距离拉近，痕迹细节清晰呈现。指爪刮擦的走向并非由地面攀爬向上，反而有几分凌乱拖沓之意，更像是自上而下时，慌乱中扒墙借力。指痕短促，分叉模糊不齐整，间距异常窄，更像是……人的指甲，刻意戴了什么硬物模仿兽爪留下的钝痕。
他伸出手指，指肚轻轻抹过一道刮痕的最深处。指腹沾上的粉尘细腻干燥，带着陈年石灰的碱涩感。他捻了捻，粉末在指尖被压散，没有血迹，也没有野兽毛发的残留油脂气息。只有墙皮碎屑的土腥味。
陆渐的视线离开爪痕，投向西周。紧邻米铺库房这一侧的，是更高的青砖院墙，墙头覆盖着厚厚的枯黄苔藓和一些半死的藤蔓枯枝。那是米铺主家居住的隔壁小院外墙。在枯藤与瓦片相接的缝隙阴影里，他似乎瞥见一小片模糊、不自然的浅灰印记。
他身体前倾，左手快速抬起，五指张开用力扣住粗糙潮湿的砖墙缝隙。右手则闪电般伸出，指尖精准探入那片枯藤覆盖的瓦片缝隙，拈住了什么薄而冷硬的东西，随即迅疾收回。
整个过程不到两个呼吸。梯子只发出几声不堪重压的呻吟，脚下依然稳固。
陆渐松开攀墙的手，顺着梯子一步步退下。摊开手掌。
掌心是一枚沾满墙灰的普通铜钱。边缘磨损光滑，方孔，币文己被得模糊不清。钱上穿着半截被扯断的、极细的深灰色棉线。棉线另一头还缠绕着一小根枯藤细枝。
“陈掌柜，看看此物。”陆渐的声音依旧平稳。
陈掌柜凑近一看，脸色霎时由黄转白，额头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之前那层虚假的惶恐彻底碎裂，只剩下惊慌失措。“这……这脏东西……官爷何处得来？小……小店的钱币都……都存着……”他结巴得厉害，眼神飘忽不敢看那铜钱。
“你家院墙高处的枯藤缝里。”陆渐收起铜钱，用指尖勾住那截断线，“这线很细，不似普通缝衣线。”他目光扫向陈掌柜，清晰指出：“墙上爪痕，是有人拿了此钱，绳断钱落，仓促中蹬踏借力扒墙，刻意伪装而成。痕迹浅、新、干、无兽气。”
陈掌柜如遭重击，踉跄着后退半步，撞在库房门框上，发出沉闷一响。他嘴唇哆嗦着，脸憋得发紫，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旁边院里，先前那扫地的伙计己悄然挪到了院子通铺面的后门边，正伸头紧张地张望，手里还攥着那把豁口的笤帚。
陆渐没再看陈掌柜惨白的脸，收起铜线。“夜间声响如何弄？”他问。话音落下，目光却己落在院子角落那架废弃的旧风车上。
那风车木架主体己腐朽歪斜，但其中一根粗木臂被绳索固定垂下来，臂杆末端半搭在地上。院砖地面被臂杆末端磨出一处浅坑。坑里积了点污水，浮着几片腐叶。臂杆被磨损处，有新近摩擦过的痕迹，木刺都被磨得平滑了。再看风车上方残破的齿轮轴，一根几乎看不清的深灰色细棉线半搭在生锈的轴齿间。
“风车木臂搭地，末端磨损不平，”陆渐走过去，用脚尖轻点那根垂落的臂杆，“绳索若受外力牵扯，臂杆在地面刮擦，声响便可随绳索远近控制。绳断，钱落，声响也止。可是如此？”
陈掌柜双腿一软，顺着门框滑坐到库房门槛上，彻底失了声。
陆渐的目光最后落在风车旁地上的几点黄渍印子上。颜色暗淡，沾染砖面。他蹲下身，食指在地面黄渍边缘刮了一下，捻捻指尖粉末。熟悉的矿物粗粝感。
他站起身，走到失魂落魄的陈掌柜面前，声音不高：“米铺紧邻南巷豆腐坊。上月豆腐坊案卷，灰狸窃豆渣，人赃并获。未伤人。”他停顿一息，字字清晰：“此间声响，意在何为？嫁祸？避祸？索财？”
陈掌柜猛地抬头，惊恐地看着陆渐，又惶急地扫了一眼门口探头探脑的伙计，喉咙里终于发出一点嘶哑的声音：“官……官爷！小老儿糊涂！糊涂啊！是被逼的！是城西王五那帮泼皮！他们上月说……说借豆腐坊灰狸吓走了附近胆小的住户，要收保护银钱！说……说我这米铺也得……”他脸上是真切的恐惧，“他们给的……给的这黄面子药粉，说……说能遮点气味，不会引来真的……真的妖怪……说只用弄点动静就成……”他伸手急急忙忙去掏腰间的荷包。
陆渐没阻止，看着他颤抖着手从荷包底倒出一点熟悉的干黄粉末。粉末里掺杂了些草木灰末，但主体颗粒的粗粝感与铁皮盒子、库房地面那点残余，一致。
陆渐的目光落在陈掌柜那张涕泪交加、混杂着恐惧与懊悔的脸上。他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了几分官衙文书的惯常冰冷：“案情明了。伪造精怪滋扰，意图行诈，扰乱治安。依规，米铺掌柜陈有福，并涉事人等，回司核办。伙计张二，一并带回询问。”
地上的陈掌柜面如死灰。门口那伙计张二也吓得一哆嗦，笤帚哐当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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