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莽原炊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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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莽原炊烟

 

背风坡后的浅凹成了临时避雪处。

老赵抖开两张鞣制粗糙的驼皮铺在冻土上,又扒拉些陈年枯草垫底。陆渐把背上那个冻得半僵的阿木放下。这人裹在一件厚实的狼皮袍里,脸上血丝混着冰碴,腿还在渗血,但没冻死就是命硬。

张猛在凹壁边缘蹲下,从皮筒里倒出几只猎隼翎羽和半袋弓弦牛筋。手指冻得僵硬,他搓着手对着口鼻哈气,然后开始修复猎弓。动作很慢,他拿出随身小磨石仔细打磨崩了口的骨箭簇,石磨刮擦骨头的声音细碎又清晰。

老赵佝着腰生火。火镰打了十几下才冒星点,引燃枯草芯子。他凑近了使劲吹,半灰的胡子和眉毛差点燎着,火光终于腾起点橘黄色。

“省点干草……够呛了……”老赵对着小火堆心疼地咕哝,把几块带着松脂香气的干透松木削片小心地架上去,火才稳住。

陆渐处理阿木脚踝的伤。伤口糊了层深褐色药粉和冻血冰渣。烈酒冲洗时阿木抖了一下,没醒。陆渐剥掉伤口边缘坏死的皮肉,黑红的血缓慢渗出来。老赵递过来一小包药粉,气味浓烈发苦。陆渐给他敷上,撕了条内衬的粗麻布包扎紧。阿木哼了一声。

冷风绕着背坡吹。天色成了暗蓝色。火苗不大,暖不热全身,但照亮了一小圈枯草皮子和冻土。冰裂谷方向的风声呜咽着刮过坡顶。张猛修好了弓弦,用力扯了扯,满意了。他把铁箭重新排列齐整。

“陆头,”张猛打破沉默,“那冰蛭……算‘牧’?牧啥?”

陆渐往火里添了点松脂木削片,橘火蹦高了一点。“冰裂谷不是兽窝,是牲口栏。”

“牲口……”老赵缩了缩脖子,浑浊的眼睛映着火光,“巴图那样的……牲口?”

张猛脸上的疤抽动一下,没说话。

火苗烧着一块松木削片,发出细微的噼啪声。烟气首首往上升。阿木咳嗽起来,眼皮颤动。

陆渐撕下小块硬饼塞进他嘴里。半块饼下肚,人似乎回了点魂,眼珠动了动。

“莽…莽古……”阿木嗓子像裹着沙子,“部……”

“我们在去莽古部的道上,”陆渐嗓音低沉,“你是谁?冰裂谷里怎么回事?”他没提巴图的名字。

阿木像是被冰裂谷三个字刺激到了,身体剧烈一抖,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冰…冰妖……吃人的雾……”他瞳孔涣散,牙齿开始打颤,“巴……巴图大哥被雾缠住…拖走了……拖……”他似乎又陷入那个噩梦里,脸上露出极度恐惧扭曲的神情。

陆渐掐住他手腕脉搏处,用力一摁。阿木吃痛,涣散的目光收拢了些。

“雾?”陆渐追问。

“灰…灰的雾…缠在身上……黏糊糊……冷到骨头缝……”阿木艰难地回忆着,每个字都像冰渣子,“雾里有东西…拉人……巴图大哥挥刀砍……砍在棉花上……”他身体又哆嗦起来,“雾缠住他…把他…把他‘吸’进冰壁里去了……冰壁上开洞…又冻上了!”他的声音拔高,带着哭腔,“活埋啊!!”他猛地咳起来,几乎背过气。

灰雾?能“吸”人入冰壁?这描述比冰尸蛭更诡谲。陆渐眉心拧紧。

火光照着阿木那张惊魂未定的脸。老赵张着嘴。张猛捏住一根铁箭的指关节发白。

陆渐等阿木喘匀了。“你呢?怎么逃的?”

“雾没缠我……”阿木脸上还残留着极度恐惧导致的空茫,“我……我身上有东西,”他慌乱地摸索自己的狼皮袄里衬,掏出一个小小的、用褪色麻绳捆扎的皮口袋,“老萨满给的…莽古部的护身符……灰雾绕着我走……”他解开绳子,里面只装着几粒干瘪发黑的野莓籽,还有一小撮深灰色的、带着油亮质感的动物尾毛。“莓籽扔过去…雾散了一点点……我跑……跌进雪沟……冰蛭就来了……”他说不下去了,眼睛死死盯着那皮口袋里的灰色尾毛。

灰毛油亮。陆渐拿过皮袋捻起那撮毛细看。很韧滑,根处深黑尖灰,带着股淡淡的腥膻气,不像普通兽毛。莓籽黑干,也透着点油光。

“莽古部哪个萨满给你的?”陆渐问。

阿木摇头:“部里老支哈萨满……一年前就……没了。他临终塞给我的,说……‘莽古山外的雪雾…靠这个……能绕一绕’……”他脸上带着深深的迷茫和敬畏。

老支哈萨满?临终给的?陆渐指腹捻着那撮灰毛,目光投向火堆跳跃的微光。冰尸蛭绕过了阿木……是这毛?

“天亮就走。”陆渐把皮袋还给阿木,“护身符收好。巴图的事,见到其格勒族长再说。”

夜更深。风声在坡后像呜咽的狼群。张猛靠壁抱着弓闭目养神,呼吸放得很慢。老赵蜷在火堆另一边打盹。陆渐守着火堆,火苗映着他深沉的瞳孔。阿木吃了点东西又昏睡过去。

日头升起来时暖和了点,风依旧冷硬刺骨。老赵的火堆只剩灰烬。他们继续在没膝深的雪里跋涉。

白茫茫雪原望不到头,只偶尔有一小片枯死的矮棘草露出来,上面挂着细小的冰晶颗粒。阿木拄着张猛削给他的粗木棍,脚踝疼得龇牙咧嘴但咬着牙没吭声,眼神里还装着昨夜没散尽的惊惧。张猛走在侧翼,猎弓在手,眼睛警惕地扫着前方和两侧平静得诡异的雪原。

老赵走在前头带路,步踩得深,在雪里拱出一条沟。他时不时停下,眯着老眼望向太阳或远处模糊的地平线辨别方向,花白胡须上结着冰凌。冰塔碑的传说和狼喉口的邪印阴影压在心口,没再提,但浑浊的眼珠底下藏着沉重。

“狼喉口那冰塔……立了有百年了?”陆渐声音夹在风里,问得不经意。

老赵猛地停下,身子僵了一下,才踩实脚坑继续往前走,声音带着回忆的模糊:“少说百来年喽……比那些个新扎的驿站窝子还老……冰垒的,上面都是鬼画符,赫哲人绕着走……都说……那塔底下压着冰窟窿……”

冰窟窿?陆渐眼神微动。那皮卷上的地图指向东,螺旋印记……

“塔底下有啥?”张猛突然插嘴,声音绷得紧。

“谁知道啊……”老赵摇头,“谁敢下去?塔顶那石头都冻裂开了缝……里头黢黑!”他顿了下,压低声音,“有人说……裂开的冰缝里…往外渗黑油!”

黑油?陆渐想起冰壁破洞深处那浓重的焦锈腥气。皮卷残片上的墨迹……

“其格勒族长年轻时敢闯。”老赵嘟囔一句,像是不知怎么冒出的话。

快晌午。天边现出灰白交错的地平线。一片冻土原后,远处模糊地浮起一点不同寻常的景象。

不是驿站。是几十座覆满厚雪、低矮圆浑的毛毡包聚在一起。包顶积雪被压得下沉,像顶着一头头臃肿的巨兽。周围稀疏扎着冻死的歪脖子柳木做的围栏。

“莽古部!”老赵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透出点活气,步子也快了些。

毡包群越来越近。围栏里有稀拉拉的矮种马驮着霜气静静站着,粗厚的皮毛上也挂冰。几只骨瘦毛长的牧犬被惊动,从雪窝里爬起来冲到围栏边疯狂吠叫。狗叫声惊动了人。

几个裹着厚厚毛皮袍子的汉子从毡包里钻出来,手里都抓着沉重的刀或木棒,看清陆渐几人,领头的汉子紧握的刀稍松了点,但警惕未消。他们隔着围栏栅口,打量着这几个外来客,又落在被张猛半搀半扶、裹着狼皮袍的阿木身上。

“站住!你们什么人?”领头汉子用带浓重莽古口音的官话喝问。

“过道的驿卒!”老赵抢着喊,嗓子劈了,“驿站赵老坑!送阿木娃子回来!还有……”他犹豫地瞥了陆渐一眼。

“边驿陆渐,”陆渐抱拳,声音平稳,“带莽古部族人阿木回来。求见其格勒族长。”

几个汉子神色骤变,目光全落在阿木脸上。“阿木?”领头汉子惊疑地看着阿木,“巴图……巴图的马都跑回来了……他人呢?”

阿木身子一抖,嘴唇哆嗦得厉害,埋着头不敢看围栏那边同族的眼睛。

“有事和族长说。”陆渐截断话头,目光落在那领头汉子脸上,“巴图出事了。”

围栏口的汉子们互相看了一眼。领头汉子咬了咬牙,回头对着毡包深处用莽古语大声喊了句什么。很快,一个半大小子裹着翻毛皮帽子,踉跄着穿过雪地跑向中间最大的那座毡包。

“进来吧。”领头汉子让出栅口,手依旧紧握着刀柄,“都跟上。部落规矩,别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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