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匣在陆渐手中翻了个面。月光下，匣底压痕轮廓清晰——方方正正，边缘残留着几粒暗黄粉末。他指尖捻起一点，指腹搓开，颗粒粗粝，带着熟悉的矿物腥气。
“空的？”周川捂着肩伤凑近，脸色发白。
“追不上了。”周俭脸色阴沉，“那东西水性太好。”
王虎啐了一口血沫：“至少留了它块皮！”他踢了踢地上那截灰影遗落的黑袍残片。布料下露出一小片粘连的、半透明的蛇蜕状物。
陆渐收好皮匣，转身走向枯水塘。塘边那截焦黄绳头还缠在马鞍上，仵作正小心解下。
“带回司里。”他简短道。
镇妖司证物房灯火通明。绳头、蛇蜕、皮匣一字排开。老文书眯着眼，用银针拨弄绳头。
“这绳……”他声音沙哑，“不是寻常麻绳。掺了金丝草，浸过药汁。看这焦黄色……像是北境雪狼部族猎户用的捆妖索。”
“北境？”周川瞪大眼。
老文书点头，枯指又点向蛇蜕：“这鳞片纹路也怪。老朽验妖物几十年，没见过这种——鳞片硬如铁，蜕皮却薄如蝉翼。”
陆渐打开皮匣，推到老文书面前。老人凑近嗅了嗅，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浑浊的眼珠瞪大：“这……这黄粉……”
“认得？”陆渐紧盯他。
老文书猛摇头，又点头，喉结滚动：“二十年前……戊字库封过一批邪物……就有这种黄粉。说是能避妖秽，实则……”他忽然噤声，偷瞥了眼门外。
“实则什么？”陆渐声音沉了三分。
老文书佝偻得更低，几乎耳语：“毒。混入妖血，能催生异变……那批东西后来失了踪，卷宗都烧了。”
屋内死寂。
五更天，陆渐独自站在戊字库前。铜锁锈迹斑驳，锁眼边缘却有新刮痕。他摸出钥匙——傅云章昏迷前塞给他的那枚。
锁簧弹开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库门推开，霉味扑面。他举灯走入，光线扫过积灰的木架。
最深处，一只铁箱静静躺着。箱角标记：[未辰][河滩北][庚戌三]。
箱锁己断。掀开箱盖，里面空空如也，只箱底残留着一点黄粉，和皮匣底的一模一样。
陆渐指节在箱壁敲了敲，回声沉闷。他忽然发力，箱底板“咔”地弹起——暗格！
暗格里躺着一本薄册，封面褪色的朱砂字：《饲妖录》
《饲妖录》纸脆泛黄。陆渐翻得极慢。灯下字迹干涩，墨色深暗：
“……癸亥秋汛后，河道司掘青木岭旧庙地宫，得铁棺一具。内封妖尸，爪长八寸，鳞甲覆身……尸心血浸土成黄晶，号‘秽尘’，可锁妖魄……”
书角贴着张拓印粗纸，上面压着数道深凹印痕——短首多叉如鸟爪，每道爪痕尖端均带微勾。正是铁链凹痕模样！
“……尸身惧水，畏日光。须深埋地脉阴湿处，缚以百年铁链，浇铸秽尘封镇……若有脱缚，血亲骨肉可暂遏其凶……”
字迹到此染了大片黑渍，似乎书写时笔锋震颤。纸页簌簌轻响。灯芯“啪”地爆开微弱的火花，又倏然暗淡。陆渐的目光定在书末夹着的一张薄薄画页上——墨线扭曲，勾勒出一枚盘踞的巨蛇！蛇首昂扬，口中毒牙外翻，蛇顶却生着一枚形状奇特的独眼，眼眶呈规整的，瞳孔收缩至极致犹如针芒！蛇躯七寸位置，一道极细的爪印贯穿而过，爪尖末端多出一道怪异的勾回！
正是刘胡子铁牌上那被高温熔蚀变形的蛇与爪痕！
一股阴寒从后背脊缝里蹿起。他猛地合上册子！库内死寂，浓浊的黑暗裹住周身。书架间的墨影似乎活了过来，随着最后一缕将熄的青烟般微弱的光线晃动。
门外突然传来碎石滚落的细响——有人在外面！
陆渐瞬间掠向门缝！动作比熄灭的火光更快！门栓无声抽开一线！
库外甬道死寂。月光被高窗栅栏切割，在地面投下冰冷条纹。靠墙处，一只灰鼠拖着条血淋淋的断腿正拼命朝拐角逃窜，爪子在石板路刮擦出刺啦声响。月光勾勒的墙角处多出半枚模糊湿印——靴底宽厚，边沿沾泥的痕迹新鲜，尚未干透。
湿迹尽头，通向司正内院的后墙方向，月光下的一小片暗色水渍格外刺眼。
库房深处书架的黑影在残月光下愈发沉厚。陆渐无声掩门落栓。
案上的《饲妖录》书页翻动处还停在蛇眼画页。的眼眶轮廓在昏暗中狰狞怒视。陆渐探手捏住书脊，正欲撕下——
吱呀！
头顶窗栅木框传来微不可闻的刮擦声！
黑暗中一点暗芒激射而下！首钉陆渐咽喉！劲风凌厉卷起书页！几乎是同时，侧面书架最高层“轰”的一声崩塌！整排沉重木架带着腐朽木屑和积年灰土向他当顶砸下！
陆渐撞翻条案暴退！铜灯砸地哐当巨响火星西溅！木架带着呼啸劈头盖脸砸落！尘土烟幕轰然炸起！呛人的陈年纸灰弥漫！
黑暗如墨！听觉被木料断裂声淹没！书页在他暴退撕扯下发出凄厉破裂声！半页《饲妖录》带着蛇眼图谱卷入翻塌的书卷纸尘里！
呛咳声在浓尘里传出！烟尘稍散，一道鬼魅般的灰影己扑至跟前！五指如钩抓向陆渐藏图的左袖！袖口撕裂声中，一点黄粉沾了偷袭者指尖！
陆渐不退反进！腰刀未出鞘，屈肘如毒枪贯向灰影肋下！黑暗中骨头碎裂的闷响刺耳！灰影闷哼声中借力急退！碎裂的木料残书再次漫天激射！混乱的烟尘遮蔽甬道尽头半开的角门！
等书架残骸停止翻滚的轰隆平息，甬道空寂，只剩烟尘弥漫，飘过被震开的库门透进一束惨淡月光。库内一片狼藉。《饲妖录》残余的纸页被扯得支离破碎，泡在翻倒的灯油里迅速炭化焦黑，最后一点蛇眼画页残角冒着青烟。
墙上挂着的一副积灰的羊皮司务地图角上，“青溪村”三个小字的墨迹在月色里格外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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