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村后的荒山道泥泞黏脚。王虎深一脚浅一脚踩在烂泥里：“这鬼路！”他骂了一声，脚下湿滑的碎石滚落陡坡深处。周川肩上刀伤刚裹紧，唇色发白，警惕地扫视着弥漫水雾的山林。
前头引路的跛脚老樵夫缩着脖子，手里柴刀劈开拦路藤蔓，指向山坳深处一片被浓雾和水汽吞噬的残垣：“就那儿……早年的老龙王庙，那年水大……给冲垮埋了。”
山风贴着湿漉漉的乱石和林木刮过，呜咽声在山谷回荡。泥地里露出几段被杂草裹缠的断壁残碑，字迹早被流水苔藓糊成一片斑驳暗绿。
一处塌了大半的青砖墙角下，厚厚的枯叶烂泥堆下，突兀地出一截斜插的石碑尖角。碑石质糙，表面像被什么强酸泼过，凹凸不平发着白。
陆渐拔刀撬石。刀鞘刮擦石头发出刺耳噪音，湿滑石屑簌簌下落。碑面逐渐露出暗沉底色，一道深深刻痕自上而下贯穿石面——扭曲蜿蜒的蛇形！蛇头高昂，顶上那枚独眼深陷，纹路里卡满陈年污垢。蛇身缠绕住碑文大半。
王虎啐了一口：“又是这鬼蛇眼！”上前帮着用刀柄狠狠敲打碑沿。泥灰震落，底下竟压着半寸深一道刻痕——虽被磨损得厉害，仍可辨出那短首尖锐、顶端带勾的多叉爪印！爪印与蛇身相交处，石质碎裂痕迹格外新。
碑根下，一股冰冷水汽混着极淡的腐苦腥味弥漫。陆渐刀尖向土里一探，冻土湿泥下竟是松软的！泥土迅速被刀尖搅散。他用力下捅，刀尖刺破水囊般的触感，“噗嗤”一声！一股极浓稠污秽粘液、猛地从地底喷溅而出！冲得近前的王虎踉跄倒退！
“大人当心！”周川刚喊出口，陆渐己疾退两步避开喷溅出的污秽黏液。地上多了个杯口大的窟窿，黑黄色浑浊冰水混着几缕血丝般深红的絮状物正从里面不断涌出，很快渗入泥土里消失不见。
窟窿深处，水波晃动。陆渐半跪下去，刀鞘探进去搅动了一下。冰冷的淤泥翻卷上来。他抽回刀鞘，淤泥里裹着一小截暗沉坚硬的东西——半枚断开的铁链扣环，锈得只剩狰狞断口，环身还留着那道嵌入极深的爪印！爪印凹痕底，沾着几缕粘腻的、暗红色的丝状物质，像某种内脏的残絮。
“锁……链子……”老樵夫声音发抖，“那年水冲垮庙，下头……真有东西冲出来过？”
风声骤紧。后山更密的雾里，突然飘来极细微、不成调的哼唱声。声音苍老嘶哑，断断续续：“……石龟翻咧……绿毛背上娃娃哭喏……”
歌声从雾深处一棵虬曲老柏树的方向传来。树影憧憧。
“走！”陆渐声音斩断寒风。老柏树下只有一片被踩踏倒伏的荒草。枯枝间挂着片破烂的靛蓝布头，新扯的毛边随风晃荡。
“娘的，遛我们？！”王虎骂了一句。
回城路被夜气裹死。镇妖司内务值房深处药气浓厚。傅云章靠坐矮榻，肩上搭着锦毯。他脸颊凹陷得更深，灯火映着半边脸在明暗中晃动。
陆渐无声掀帘入内。
“……回来了？”傅云章声音虚弱。
陆渐摊开手掌。掌心一片靛蓝粗布，印着半个泥足印记。布上褐点凝厚。
傅云章眼皮抬了一下，又垂下。指尖在毯面上轻敲：“青木岭……碑底下挖了？”
“锁链断了。”
药炉噗噗滚沸。傅云章喉咙里滚出短促气息，像呵出的气结成冰碴。“断了……也好。”他眼珠极慢地转向陆渐身后深垂的帷帐阴影，“省了镇妖司多少功夫……”
陆渐向前一步，靴底落在地面青砖上发出细微摩擦声。“司正腰牌昨日入夜时遗在戊字库阶前。”他声音不高，恰好穿透药炉噗沸的杂音，“牌角的穗子……是新的焦黄草绳绞的。”他袖中取出一个小油纸包，展开——里头几缕断裂的焦黄草茎。
傅云章搭在毯子上的枯手瞬间握紧！青筋暴突！脸朝内猛地一侧避开光！肩头不受控地剧烈颤抖！喉间发出干裂的“嗬嗬”抽气！嘴角却扭曲着上撇，形成一个无比怪异僵硬的弧度！
“青木岭下的尸妖……是傅家上辈哪个叔祖封的？”陆渐声音如冰坠地，“断锁……是要养熟再用？”
“闭嘴！”傅云章嘶声咆哮！手猛挥向药炉——“哐当！”炉身翻倒！滚烫药汁混合炭灰泼溅一床！浓浊黑褐色的药液裹着刺鼻焦苦迅速蔓延开来！室内瞬间充斥地狱般的恶息！
榻上傅云章枯瘦身形抖如秋叶，脸上扭曲怪笑混着溅上去的滚烫药渣汁液，狰狞似鬼。他喉咙里翻滚着破碎的音节：“锁……断了……就……要……成了……”嘴角不断溢出黑黄色浑浊粘液，“……傅家的‘水龙王’……锁不住了……谁也……锁不住了……”
帷帐深处的黑暗里，一块暗影猛地蠕动了一下！像是什么粘稠的活物贴着地无声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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