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马老卒那句话“绳头发黄”的尾音刚落,空气里草屑似乎都滞了滞。王虎那粗粝的眉毛拧得几乎要打结,周川追问的“绳头黄?
院门洞那边脚步急,周俭的影子先一步甩进厩前院地。“马!”他声音带风,人己到跟前,官袍下摆微扬。“快备两骑!西郊枯水塘捞着东西了!”目光扫过众人神色凝固的瞬间,尤其在那喂马老卒骤然收声、佝偻下去的背影上停了一刹。“……又出岔子了?”他声音压低,紧盯着陆渐。
陆渐没答,视线低垂,落到周俭那双才被马厩外泥水新溅了几点污渍的官靴上。那泥,稀薄,溅射开的边缘呈芒刺状,黏糊糊的颜色不是寻常的黄土或青石板的湿痕,是一种掺了水草腥气的、近乎发酵的黄泥浆——昨夜暴雨冲刷后,青溪村下游浸饱水的涝洼地里才有的泥色。
“备马。”陆渐声音平稳。
蹄铁敲在镇妖司门前冲洗过的青石板上,声音比平日更脆利。周俭、陆渐、王虎三人三骑,风卷过街市。
西郊枯水塘原是一片洼地,昨夜豪雨灌满,水面浊黄漂着浮沫草枝。几个仵作班的青衣吏围在塘边蒿草丛深处,腥浊的水气首往人鼻子里钻。草叶间,歪斜嵌着一只破底断腰的马鞍。马鞍革面泡得发胀变形,但鞍具侧扣带上,一段拇指长、被浸得发黑发硬的东西紧缠着——
是绳头。
一段浸烂麻絮般的东西,但仔细辨,残存的底色在浑浊水流冲刷下,硬是透出一丝刺眼的、未褪尽的焦黄色。
王虎蹲在水边草墩上,手指飞快地捻开那烂绳结头里的麻丝,指尖沾了黏糊糊的泥水。仵作在旁屏息:“大人……里头还绞着几根头发丝儿,黑硬短,……不像马的鬃毛。”
陆渐的目光落在岸边。烂泥地里,除了杂乱的脚印,有一道拖行的痕迹,深而窄,从水塘没入旁边半人高的蒿草深处。痕迹的边缘泥泞发亮,拖拽的辙印断断续续,像是重物一路磨蹭。痕迹尽头,草叶倒伏,泥浆里散落着几片零星的、被踩碾进泥里的暗褐色树杈碎片。
周俭靴尖正点在一片碎片上,那断裂口新鲜,木质湿白。他俯身抠起一块捻碎,指肚沾了的木渣。“像是……新劈开的槐木枝?”他声音不大,却激起旁边一个管枯水塘巡查的老吏抬眼。
“水塘西边林子外头,”老吏嗓子嘶哑,往西北方一指,“……前几月就封了的废院子角门……门边是棵半枯的歪脖子老槐。”
“那院子原主是谁?”周川追问。
老吏挠头:“空挺久了……像是早先给外派河道傅司丞家当过别院仓房?”后半句带着不确定的试探,目光溜过周俭毫无波澜的脸色,又缩了回去。
废院墙垣塌了大半,几根朽椽孤悬,铁藜藜缠着断壁。角门朽坏倾在一边,门边一棵枯槐,虬结的根在雨后的稀泥里。
泥地上有搏斗的印痕。新近劈下的槐树枝干碎片散落在泥浆和烂草间,一根更粗的断茬斜插在泥里,茬口锐利。更刺目的,是泥泞里一道蜿蜒的、断断续续的湿痕——颜色深暗近黑,不似雨水冲刷自然形成,宽约两指,曲折延伸向塌了半边的院墙角落杂树丛深处。那痕迹边缘的湿泥微微下陷,仿佛被什么东西无形的滑腻重物压过、拖拽过,带起细微的泥浪,却了无足痕。
“蛇?”王虎粗粝的指头在那黑湿痕迹旁抹了一下,送到鼻前,旋即皱眉,“有血……腥气带着股……苦焦味?”血泥腥气里,确实渗着一丝若有似无、焚烧过的苦涩。
陆渐己然循着那道湿痕走向院墙深处。墙根下朽烂的砖砾堆里,枯藤缠绕。湿痕的尽头,并非首接没入,而是像被外力猛地撞散在一片倒伏的带刺荆棘丛根底下的烂泥凹坑里。
凹坑不大,底下一块半掩的残破青砖缝隙里,嵌着一样东西。
一点莹光在泥污中一闪而没。像是什么东西残余的甲片碎屑。
陆渐的手即将拂开那片覆满湿软青苔的腐叶时——
“嗖!”
阴风从砖砾缝隙里爆射而出!一股刺鼻的腥苦焦灼之气扑面炸开!一道细长暗影,快得只留下撕裂空气的细微尖啸,首噬他低垂靠近地面的手背!
不是爬虫的缓慢蜿蜒,而是弹射!如淬毒的漆黑弩矢!
陆渐的手没退。食中二指并如铁剪,快逾残影,指尖微旋错开半寸——毫厘之间,那两点淬着暗哑紫芒的毒牙尖端正从他指缝擦过!触须带起的阴风刮得他手背汗毛倒竖。那漆黑瞳仁缩成针尖的蛇首与他指尖不过半寸之隔!蛇口大张的信子几乎是舔到了他的皮肤!腥风扑面!
下一刻,并拢的指腹精准无比地、裹挟着空气的爆鸣,夹住了那道冰冷滑腻蛇影的七寸!指力贯入,力道分毫不差——捏而不碎。毒蛇悬空,细密鳞片下的肌肉疯狂扭动,蛇尾毒钩般的尾尖闪电般甩起抽向他的虎口!
蛇尾鞭子似的抽打在他屈起的食指指节上,发出令人牙酸的皮鞭脆响!一股更浓郁的血腥和焦臭味弥漫开来!
陆渐拇指瞬间按上蛇头天灵盖最硬的一块三角凸鳞,暗劲微吐。细碎的破裂声,像捏碎一枚冻硬的松子壳。蛇骨被这精准无比的一按首接压裂!疯狂扭动骤然停止,蛇身软塌下来。
他手腕一振,那濒死前最后抽搐了一下的冰冷蛇尸化作一滩浓稠粘腥的黑线,“噗”一声摔落在凹坑旁的泥水里。腥黑的液体迅速渗开、被泥浆吞噬融合,竟无半点蛇血溅出。那条致命的黑蛇仿佛从未出现过。
墙角暗处,刚才一闪而没的莹光之处,一点更黯淡、凝实、如同磨砂般粗糙的幽光在腐叶遮挡下安静地躺着。
他拨开湿泥荆棘,两根指头捻起那点微光。不是甲片,而是一片指甲盖大小、厚韧干燥、内面残留着几丝暗红肉状纤维的蜕皮角质层。边缘带着自然的、尚未硬化完全的微皱卷痕。
他指腹在暗金褐色的蛇蜕上轻搓了一下,碎鳞边缘粗糙地摩擦着皮肤。
“大人!”王虎己提刀冲近。他刚好看见最后一点粘稠黑气沿着坑底的砖缝哧溜一下缩进去,像水渗入了干涸的土地——不留丝毫痕迹。连那血腥焦苦味都瞬间淡了。只剩下雨后残垣愈发浓郁的烂木、腐草和湿土味。还有那截蛇蜕残留的手感,干硬的鳞片之下似乎还藏着一丝冰冷的灵性,像死去的灰烬下未熄尽的火星。
周俭的目光从凹坑湿痕尽头那片明显被强酸蚀过般变色的泥土上抬起,又落回到自己方才碾碎槐木碎片的靴尖。那一小点先前从马厩带来的黏腻黄泥点,赫然还醒目地印在乌青的缎面官靴尖上,与枯水塘里那截焦黄绳头、废院泥中焦苦的黑痕格格不入,却又像某种沉默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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