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夜如墨。
一条黑影贴墙疾行。靴底踩在湿泥里无声，巷子幽暗不见底，只有远处巡更模糊铜锣晃荡的声音。黑影手按着腰后硬物，步子很快。
冷风灌进脖子。巷子弯处拐过一道砖墙，更暗。黑影脚步猛停！巷子尽头，更深沉的黑暗中，隐约露出个伫立的人形轮廓。
他右手迅如闪电探向后腰！
破空声锐啸！一点寒星比手更快从旁边矮墙黑洞里射出！“夺”地钉入黑影右肩胛！鲜血爆溅！
黑影痛吼半声卡在喉咙！人朝前一踉跄！更浓的黑暗深处，几道模糊的黑影鬼魅般从瓦檐、矮墙、巷口三个方向扑出！迅如疾风！
黑影伤臂己废！凶性却骤燃！左手反拔腰侧佩刀！刀光在极度黑暗中猛然亮起一片残暴冷芒！刀刃破风首斩扑到最近那条扑到面门的黑影腰腹！
噗嗤！刀刃入肉的闷响混着骨头断裂脆响！
“呃啊——！”被劈中的黑影嘶嚎着栽倒！黑影借力旋身！刀锋画弧再次斩向斜侧偷袭者！“嘶啦！”左肋又被刀锋划开深口！
第三道黑影己扑至身后！拳风沉闷带啸，猛砸后心！黑影仓促拧身躲开要害！铁砣般的拳头轰在肋下！他喉头一甜，却死咬牙关，刀反手上撩！噗！刺入偷袭者大腿根！
腥热液体溅了半脸。巷内骤然只有粗重喘息和血水往下滴的声音。
“操……你娘的……东西呢？”一道压低的、痛苦的破锣嗓子响起。
黑影靠着湿冷墙壁慢慢滑坐下去，刀当啷掉在脚边。后肩那点刺入的冷硬还在深入皮肉骨头里。他手指痉挛了一下，摸过颈侧——那上面有道刚结痂不久的深色疤痕，是新伤，蜿蜒爬过他左半张脸。
另两个伤者爬近了些，在浓黑里粗喘。一个伸手在他胸前摸索，动作粗鲁又急迫。布帛撕裂声，混杂着血和汗的咸腥气散开。
“没有？”摸索的人惊怒低吼，“疤面鬼！东西呢？那铁片子呢？！藏哪儿了！”他手掌发力，指甲掐进黑影锁骨皮肉！
“咳……咳……不知道……”黑影喘着气，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点诡异的短促笑声，“……丢了……喂鱼了……”
摸找的人暴怒！另一人强忍剧痛扑上去，膝盖猛顶在黑影腰腹伤口处！黑影剧烈抽搐蜷缩起来，喉咙里只剩下嗬嗬的抽气声！
黑暗里忽然安静了半息。
趴在他身上狠命顶压的人，腰间挂着的某件硬物，随着用力幅度太大，“啪嗒”一声脱了系绳，掉落在湿冷的积灰里。
“当啷！当啷！”沉重的、缓急分明的硬物磕击青石板路的声音突然清晰地撞破了巷子的死寂！由远及近！笃、笃、笃！
像竹杖敲在石上，不紧不慢。却一下下敲在人的骨头缝里。
三个黑影浑身剧震！连地上那个还在抽搐的黑影都僵了一瞬！压在腰腹处的力道猛地卸了！两个伤者像受惊的恶犬，连滚带爬撞向两边更深的阴影，脚步声杂沓地远去。
竹杖声在巷口停了。
巷子里彻底陷入死寂。只有地上那个黑影还蜷着，喉底发出濒死的、细如游丝的呼噜声。血从背上、肋下、大腿不断涌出。
墙头上，几滴冰冷的、带夜气的露水恰好滴落，正砸在黑影微微睁着的眼珠上。
滴答。
他眼睫颤了一下，瞳孔里最后一点活气彻底散了。
巷口。陆渐站定。右手垂在身体一侧，指尖沾着一点冷硬的墙灰粉末。
巷口不远处站着个更夫，冻得跺脚，风灯在手里晃悠，光晕摇摆不定，把他一脸惊惧的褶子照得惨黄。
“官……官爷！”更夫嗓子劈了，死死瞪着巷口，“没……没听见打斗声，就听着里面像是有……有东西喘粗气！吓死人了！”他朝巷里努嘴，“刚刚好像听见棍子……棍子点石头的声音，可瘆人……”
巷子深处幽黑一片。浓重的血腥味混在焦灰气里被风吹来些许。一只胆大的野猫从墙头窜下墙根阴影里，绿眼睛闪了两下便不见了。
陆渐没进去。目光落在巷口青石板上，那里有一小片黏糊的东西糊在石缝边——几根细黄的草梗，半浸在浑浊血水里。
王虎和周川从另个巷口疾奔过来，气息不均。“陆头！没追上，跟丢了！”
陆渐没回头，声音很低：“那里面，死了个巡夜队刘都头。刚咽气。”
王虎周川眼珠子瞪圆！面面相觑。
“司正内伤刚缓些……”周川嘶哑着嗓子，脸白了，“这节骨眼……”
陆渐没接话。远处夜枭一声凄厉尖啸掠空，声若鬼泣。
内务值房深处。外间灯火尚明，傅云章靠坐内室矮榻，胸前盖着厚绒锦被，面色如金纸。床前一盏青铜小炉熬煮着药汁，苦涩的气味弥漫每一寸空气。
陆渐垂手立于榻前，只简略说了个大概。傅云章半阖着眼听，呼吸几不可闻。待到陆渐说到“刘都头死巷内”，他搭在锦被外的手指猛地一抽，指节捏得泛青白。
“……知道了。”傅云章喉咙里滚出这三个字，裹着一股浓郁刺鼻的药气。他侧脸猛烈地抽搐几下，胸腹骤然绷紧！压抑着咳嗽猛冲上来！他急急侧身，抓起榻边矮几上的白帕捂嘴！喉间滚动的闷响一声紧似一声！身躯在锦被下剧烈震颤！
终于，一口浓血混着药渣和某种深黄粘稠物猛地呛咳出来，喷在素绢手帕上！帕心迅速晕开一团触目惊心的深红与刺目鲜黄交融的污渍。他死死攥着染污的绢帕，咳得浑身脱力般软倒在引枕上，面色更加灰败。
里间侍立的郎中匆忙端着药碗上前，傅云章抬手阻止，颤抖的手指向帘外的陆渐，五指箕张，又重重垂下。
陆渐深深看了一眼那被染污后团成一团的锦帕边缘，垂下的视线没有半点波澜。他后退一步，无声掀帘退了出去。
外院角房。老吏捧着个热腾腾的小陶罐放在角落木板上，罐口热气白乎乎上冲。陶罐旁搁着一碗黑稠药汤。
“趁热，”老吏的声音裹在苦热药气里，浑浊的眼扫过陆渐被风吹得发僵的颧骨，“夜里又刮阴风了，河边寒气重。”
陆渐端起碗。药汤滚烫，碗底沉淀着一层细小的褐色颗粒。他眼皮没抬，仰头灌下，喉结滚动咽下那点微带颗粒感的药底和酸苦。
老吏没走，佝偻着腰又哼起那个不成调的腔，哑哑地在药炉的咕嘟声里撞：“……石龟翻身……绿毛鬼吐泡泡……河水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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