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口的水比昨日还要浑，河滩上一滩被翻搅出来的泥巴印子还没干透。
衙门那条船，窄板底，吃水浅。陆渐坐在船头，后头两个精壮衙役闷头摇橹。船桨带起哗啦水声。
“陆头，真下？”周川攥着船绳，脸发青，“那鬼东西还没死透哩！”
陆渐没理，腰间皮绳栓紧，一头交给王虎拽在岸上。王虎攥着绳头，指关节用力太猛发白。
陆渐脱了外袍。风吹上身激起一层鸡皮疙瘩。他猛吸一口气沉入河中，水冰凉裹上来挤入衣领缝隙。水流浑浊泛黄，隔半丈之外就模糊一片灰影。
他向下摸索。脚底石头滑溜布满苔藓。浑浊水流不断搅动水底淤泥，暗沉灰沙弥漫，日光难以照入深处。他在水中竭力睁眼，冰冷河水刺得眼珠生涩发痛。视野之内几乎全被翻涌的黄灰色泥雾包裹，只模糊看见脚底几尺。手指顺着烂泥里那根锈蚀粗壮的铁链缓慢移动。链身陷泥深处，被昨日的巨鲇挣扎拖拽出丈余长一截，断口扭曲变形。
手继续往下探。水流在铁链断岔参差处打着阴冷急旋。手在黏滑粗糙的锈迹层上摸索，冰凉粗糙的锈砂摩擦皮肤。断茬边缘一处特别锐利的凸起，他屏息忍耐，忍着刺痛和冰冷水下那刺骨的麻木，指腹继续向上探，缓慢地在扭曲的链环接续处摸索。铁环凹陷处似乎深埋着什么东西？
他指甲抠住一点硬棱，用力一扯——哗！一大片裹着深褐腥黑泥壳的苔藓状附生物被剥了下来！水流卷走了碎屑泥壳，露出底下深陷凹痕中的一点深印：线条短促扭曲，分岔处收口锐利，赫然是一个被极猛力道嵌入铁环深处变形的爪痕烙印。痕路里渗着黑紫色淤泥，线条走势却隐约映现出猛禽弯曲利爪的轮廓，只是其中多出一根反常的弯钩。那形状似曾相识！
王虎握的岸绳猛地拽动两下！信号！陆渐立即向上蹬腿，憋住那口气上浮，搅动的水流几乎灌进鼻腔里。他拽着链子浮向水面，激起大片浑浊水花。破水而出瞬间猛吸一大口气，撞得喉咙发痛。
“有东西！”周川的声音劈裂了水花声，惊恐地指向陆渐身后不远的下游水面！
河弯下游那片水流打着旋涡的死角，水浪翻滚着冒出一连串异样的气泡！那气泡间隔匀称，越冒越快，不像鱼群搅动！浑浊的水面之下，一团半人高、浓稠深绿的漂浮物正随着旋流被卷带过来！那东西裹满腐草水藻，近岸处被水中突石磕了一下，侧面水藻塌陷了一角，露出底下僵硬的、形似蜷曲人臂的一块青紫色物体！
“人！”周川的嗓子变了调，下意识想递长棍过去。陆渐反应更快，拽着铁链的手往岸边猛拉！铁链在水下晃动带起浑浊浪花搅动那片区域，那团暗绿色的“腐草尸”被水流推着加速冲向下游更湍急的河道，转眼消失在漩涡白沫后面，只留下水面上几圈破碎涟漪。
陆渐被拽上岸，王虎和周川赶紧把他连拖带拽拉上碎石滩。
“是……是那陈婆子？”周川盯着水面消失处，脸上惊魂未定。
陆渐摇摇头，弯腰剧烈咳嗽吐了几口冰凉的河水，肺部火辣辣。眼睛被混浊河水浸得发红生涩。他甩甩脸上冰刺般的水珠，抬眼——下游那片村前浅滩的缓坡上，那个几天前趴在豁口土墙的黑瘦孩子，赤着脚，正死死瞪着水面那团浮物消失的方向。风卷着他枯草似的头发，孩子的眼窝深陷着，嘴巴无声开合，反复发出一个无声的音节。
王虎拧着湿绳，顺着陆渐目光看过去，也看见了坡上那孩子。“这小崽子……怎么老在这地方？”他皱眉。
周川猛地拍了下脑门：“坏了！陆头你看上游！”
上游河湾处漂下来一件东西——一截孩童旧靛蓝布裤腿，浸饱了水，缠绕在几根烂芦苇上打着转，靛蓝颜色深浊泛黑，裤腿一只磨破了边，随水浪上下起伏沉浮。陆渐瞳孔骤然收紧。
黑瘦孩子的目光正死死定在河面上那截漂荡的破旧靛蓝裤腿上！嘴角无声的抽动戛然而止。一张黑瘦的小脸扭曲了一下，眼睛瞪得几乎裂开。他嘴里无声的翕动骤然爆发出尖锐的嘶鸣！那不是哭，是夹杂着绝望恐惧的尖利惊叫：
“——绿毛鬼背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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