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
那竹杖叩击石板的钝响,穿过鼎沸声浪,越来越近,节奏不变。
陆渐侧身移到窗洞边,指尖推开一道窄缝。
浓烟在西头翻滚,烧透的木梁发出断裂的闷响。火光冲天,映得整条巷子如同白昼般刺眼。半条巷外,人影乱撞,水桶撞在一起“哐当”乱响,泼水声“哗啦”一片。
一个枯瘦人影拄着根漆色深沉的黑竹杖,从巷口那片刺眼的火光背景里转出来,一步步踏向巷子深处。
这人穿着朴素深灰细布长衫,袖口紧束。半头银丝梳得一丝不苟,用一根朴素的木簪固定。火光映得他眼窝深陷,面颊清癯,皮肉紧贴在骨头上。他眼皮微垂,目光落向脚下不足三尺的地面,对巷口滔天的火光和人仰马翻的救火阵势视若无睹,专注得仿佛脚边每一步都踏着刀锋。
他左手笼在袖中,握着一卷半开的泛黄纸页,指关节嶙峋。右手稳扶着竹杖,杖头是块沉黑的实木,随着脚步每一次抬起、落下。
笃。杖头落在湿滑的石板上,一声微响。旁边一个惊慌端水盆冲来的邻舍妇人,眼看要撞上,却在丈外猛地刹住,脸上骤然失了血色,像撞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脚步踉跄着躲开,一盆水晃出大半,泼湿了自己的裤脚。妇人嘴唇哆嗦,眼不敢抬,僵在原地不敢动。
灰衣人脚步未停,竹杖点过他刚才站的位置,继续向前一步,两步。他走向的方向,正是刘记铁铺那团焦炭浓烟所在。救火的人群在他面前,像摩西分开红海般,喧闹骤然被掐断了片刻,而后又在他身后更加慌乱地弥合。
陆渐的目光锁死在灰衣人握纸页的左手袖口内。袖中物,微露一角——暗黄油光纸上,有朱砂画下的繁复钩勒,似画非画,带着某种古老气韵。只一闪,那纸页被袖袍彻底掩住,袖口暗处的布料上,一点溅上去不久的血渍在火光下显出刺目的暗褐色。
灰衣人脚步未停,径首穿过让开的人群。
巷子口方向,几个穿着镇妖司青布差服的巡役挤进人群前头,领头的小旗官吼着什么,挥手驱赶碍事的人。他们隔得远,似乎并未留意巷中这反常的一隅。
灰衣人己走到刘记铁铺废墟边缘。铺面全塌了,几根烧透的木柱孤零零立着,冒着微弱的青烟。
他停下脚步,竹杖尖端点在一块焦黑扭曲、几乎无法辨认的铁砧残骸上,轻轻拨动一下。那截死沉的铁疙瘩滚落半个面,露出底下压着的一小片暗红色、边缘熔化的东西——半块巴掌大小、不规则弯曲的薄铁片,像是某种护心甲残片,又或是其他小件的碎片。碎片断口处,有一个模糊、深陷、被高温扭曲压平了的图样——看上去依稀是个残缺的鸟爪抓握形状。
灰衣人左手依旧拢袖,只伸出枯瘦如柴右手,在那熔融变形几乎无法辨认的爪痕上,用指腹极其缓慢地蹭了两下。
他似乎极微地摇了摇头,指腹在那片灼烫的铁片上停住,不再移动。
旁边一个抬着浸湿棉被过来盖火的老汉累得首喘,瞥了一眼这怪人,咕哝一句:“烧得连他娘亲儿子都不认得了……”湿被压向一丛犹在闷燃的火头,滋啦啦爆开一片腥臭的白雾。灰衣人被涌起的烟雾短暂包裹,身形仿佛虚了一下,待雾气稍散,人还在原地,依旧低垂着眼。
远处巷道深处,陆渐看着那片指腹与烫铁接触的地方,隐约蒸腾起一点细微水汽。竹杖忽然微动,点在灰衣人脚前半步外。接着,人动了,头也不回,朝着巷口走去。竹杖在石板路上连续敲击,笃、笃、笃,身影融入救火人群的影子中,很快消失不见。
巷口司里的小旗官终于带人冲到铁铺前,大声吆喝泼水拆屋。浓烟滚滚而起,混夹着泼水声和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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