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胡子手里的锉刀停在半空,赤红的铁块映着他汗涔涔的胸脯,热气蒸腾。他粗粝的目光裹在陆渐身上,上下一滚,像掂量一块生铁。
“不钉铁?那买炭?”他嗓门依旧粗嘎,带着炉火的余温,刀刻般的眉头压紧了几分。
陆渐站在铺子门槛边的阴影里,泥水脏污和铁锈味搅成一团的气味扑在脸上。他没看那些挂在墙上落灰的老旧农具,视线落在刘胡子脚边不远处的青石砖缝里——几粒干涸的泥点颜色格外深,像是新近溅上去又踩开的湿泥浆晒干的痕迹,和寻常炉渣黑灰截然不同。
“买消息。”陆渐开口。“城南永丰米铺的陈掌柜说,前些日子有个汉子在他后墙根下刨食,扒拉出个旧铁疙瘩。他托我打听打听,那铁疙瘩,还在么?”
刘胡子脸上的肉猛地一紧,捏着锉刀的手指骨节泛了白。火星子在他脚边跳了一下,灭了。他像是被滚热的铁烫了手,嘴角向那道伤疤的位置抽了抽。
“操!”他啐了一口,唾沫星子飞溅,“哪个满嘴嚼蛆的混账放屁?哪有什么铁疙瘩!老子这儿除了铁渣还是铁渣!”他声调陡然拔高,像是要把屋顶的陈年灰尘震落下来,脖子上的筋都绷出来了。
陆渐没动,他看着刘胡子暴突的眼珠里爬满红丝,那里面除了怒气,还有一丝迅速掩盖却压不下的惊惶。
片刻,刘胡子胸口那股被激出来的硬气似乎随着汗气一起泄了些。他重重喘了口气,锉刀“哐当”一声丢进脚边的铁皮桶里,响声刺耳。他一把抹掉脸上的汗珠和浮灰。
“晦气!”他低骂一声,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挫败和认命的腔调,肩膀也垮塌下去一点。“……操他奶奶的,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手贱!”他低头,脚狠狠碾过地上那片可疑的深色泥点,又泄愤似的踹了一脚墙角的碎铁料,叮铃咣啷乱响。
陆渐还是不说话,等着。
刘胡子抬起脸,胡茬都蔫了:“那天雨下得邪乎,墙根泡软了。老子……老子就抠了抠松掉的石条缝。”他手指了指后墙那片紧贴地面的角落,那里几块青砖明显颜色更新,泥灰涂得粗糙敷衍。“谁知道……石条下头,陷下去一坑,真他娘埋着个黑乎乎的玩意儿!老子还以为撞大运,祖上传下来的宝贝呢!”
他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像是尝到了当时的失望。
“啥宝贝?就他娘一个巴掌大的瘪铁匣!”他抬起满是粗茧、留着几道红烫印的手,又朝墙角那片新泥灰啐了一口,“锈得掰都掰不开,死沉!害老子挨了陈老狗多少念叨!墙砖松了塌了都怨老子!”
陆渐的视线扫过墙根那片新泥灰,最后停在刘胡子脸上:“匣子呢?”
“匣子?”刘胡子拧着脖子,粗声粗气,“能去哪?老子费牛劲撬开它——嘿!就一破铁牌,外加几块裹脚布似的烂皮子片子!扔灶眼里都嫌费柴火!那天晦气,顺手丢炉里化了当铁渣了!”他挥手,仿佛拂开一个讨人嫌的苍蝇,“这会儿估计都在哪个锄头片里呢!”
陆渐没再追问那“铁牌”和“皮子”的具体模样,只问:“那铁匣扔炉里前,什么样子?”
“瘪啊!锈疙瘩!像个压憋了的点心盒子!”刘胡子不耐烦地比划着大小轮廓,又烦躁地抓了把胡子,拉碴的胡子茬里沾着黑灰,“……哦,盖子中间,倒是抠磨出来一个……一个像是鸡爪扒拉过的道道?看不懂!反正老子看着就是一肚子火!”
鸡爪印?还是别的徽记?
灶眼深处熔炉的影像在陆渐脑中一闪而过,那里如今只剩冰冷的炉灰。他沉默地听着刘胡子发牢骚,首到对方骂骂咧咧的声音低下去,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隔壁小丫头的哭声不知何时停了,只有巷外隐隐的人声和更远处传来模糊的磨刀声。
陆渐转身,准备离开那片灼热油腻的铁锈阴影。
“喂!”刘胡子忽然在他身后喊了一嗓子,声音有点发闷,陆渐停步,没回头。
“……你要真找陈老狗问明白了,”刘胡子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点含糊的、认命后的沙哑,眼睛却盯着地上那块被他踩烂了的深色泥点,“你……你去跟他说一声,他那堵墙根,老子回头找点硬泥……给他糊……糊结实点。”
糊墙?陆渐的指尖在棉布衣袖内蹭了一下。刘胡子此刻的示弱带着点土腥的怯懦,还有一丝试图掩盖什么的窘迫,这与他前半段的暴怒格格不入。
他脚步迈出门槛。
走出几步,身后刘记铁档里,风箱呼啦一响,炉火重新腾起的光亮映在深巷幽暗的墙上。
陆渐的影子在身后的青石路上拉长又收短,穿过狭窄的巷子口,汇入斜照的主街。
对面“仁心堂”药铺的伙计刚撒完水,青石台阶湿漉漉反着光。一抬头,正看见陆渐从暗巷里出来。
伙计愣了一下,刚张开的嘴似乎想喊什么,瞥见陆渐淡漠的眼神,又立刻闭上,慌忙拎着水桶缩回了店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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