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光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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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光尘

 

刘都头的嗓音刮破了库房里凝滞的空气。

陆渐指间的卷宗纸页微微一沉。他没有抬眼,只应了声:“劳刘都头回禀,点验过半。”

刘都头停在门口逆光的影里,身形边缘模糊。他的手指在刀柄铜箍上了一下,细微的皮革摩擦声在寂静中放大。

陈全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脚边地上,他慌忙弯腰去拾,后颈绷紧。

陆渐的目光终于从卷宗上抬起了几寸,越过面前半开的箱沿,落向门口。光从刘都头背后切进来,在地面的厚灰上投出一道斜长的、边缘锐利的亮痕。

“知道了。”刘都头的声音传来,听不出起伏,像是一句没有温度的回响。他身影微动,离开了门框,脚步声在外面湿石板上渐弱,最终被吞没。

陈全首起身,捡起沾了灰泥的笔,嗓子发干:“陆文书,这……”

“接着点。”陆渐截断他,手指己落回箱内油布下。

箱底石片冰凉。陆渐的手指在其中翻动。油布褶皱深处压着那卷暗褐色的麻绳。他捻起绳头,指腹蹭过那段硬化的污渍。绳子盘得粗疏,绳股散漫,显然并非精心收藏,更像是随手弃置。他拎着绳头提了提,绳子垂落,露出一段中段的绳身,那里磨损异常平滑,几乎透亮,像是被什么粗糙的硬物长期、反复地刮擦过。

“证物绳,状态:陈旧、污损。”

陈全提笔记下,墨迹有些虚浮。

陆渐的视线又落在那破旧的皮质信匣上。信匣躺在他掌心,分量很轻,像几片枯叶的重量。他屈指,指甲沿匣盖边缘那条几乎看不见的细缝抠进去。盖“咔”一声弹开,动作利落。

空腔。

只有底部黄纸上那个规整的方形印记,边缘微微,粘着干透的无色胶质。

他指腹重重按上那印记。干燥的纸皮下,似乎有一点极其微小的、近乎粉尘的东西被他按碎了。

在印记上沿边缘处,皮纸交接的最里侧,黏着一点东西——半透明的、极细的丝状纤维,不像是皮革或纸张本身的。它极其脆弱地横在印记和粗糙的匣底之间,未被完全清扫。

陆渐用指甲尖极轻地挑起那截微不可察的纤维,放入袖中暗袋内衬的一点干净布片上。

远处,滴水声规律地敲打着库外某个石阶。

陆渐合上信匣,重新放入箱子石片上。他把压在石片边缘的几页卷宗理好。最末那张带路线图的纸页下方,另一行不起眼的注记滑入眼帘:“十月朔三日夜……三更……火……熄……”

“陆文书,”陈全的笔悬在纸上,墨将滴落,“还……点吗?”他瞥了眼箱中余下不多的几块石片陶片。

陆渐阖上最后一份勘验草录。纸上墨迹未干,染黑了他半截食指指腹。

门外响起脚步声,在寂静的廊下回响。接着是叩门声,不轻不重三下。

“陆文书?”声音是外务院总务的执事周俭,刻板里带着点疲惫。

“进。”陆渐没抬头,用干净的手指将草录归拢。

周俭推门进来,半个身子还在门外廊柱的影里。“司务监的口信,”他声音不高,“‘庚戌三’卷宗点验按数过手,箱封己抬入司正书案。司正阅毕自有明示。”他顿了顿,目光在陆渐指腹的墨色上掠过,“你手头差事,暂结。依例,明日休沐一日。”

陆渐手上动作停了,视线落在刚刚写完的草录上那几个浸水的模糊字迹:皮匣空置,印痕余胶。

“知道。”他应声。

周俭没再说什么,像是了结了一桩例行公事,退了出去,带上房门。门外渐远的脚步声融进了黄昏。

陆渐抬头看向窗外。西面,镇妖司那座最高的黑塔剪影的尖顶戳进将暗的天幕。塔下那片小院的灯火,一盏盏亮了起来。那是司正的内务值房。

夜气沉降下来,带着雨后初晴的微凉。

第二天,没有钟鼓唤醒。陆渐醒来时,日影己偏过窗棂中间那根竖木。

外务院比往日更静。值守的老吏坐在院里小板凳上就着小砂锅熬药,苦香混着炭烟气。年轻文书窝在屋里誊抄名册,脑袋快埋进纸堆里。

陆渐没穿灰布差服,换了一身半旧的棉布褂裤,脚步踩在洒扫过尚留湿痕的地面上,声音很轻。他从角门出去,汇入了主街渐浓的人流。

街市上弥漫着尘土、油脂和刚蒸熟米面的气味。路两边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一个担着半担新鲜豆苗的农妇被挤得连连后退,水珠从翠绿的叶子上滚落,滴在陆渐的布鞋边。

“劳驾让让!让让!”农妇的声音有些慌急。

陆渐侧身避开一点水渍。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街对角。

刘都头站在一家药铺“仁心堂”的挑檐下,正弯腰和一个挑着草药的干瘦老头说话。他换了身略新的便服,脸还是那张带着新疤的麻脸。他一手搭在干瘦老头装药的箩筐边上,另一只手很自然地捏起筐里一根药材在鼻下嗅了嗅。干瘦老头脸上堆着僵滞的笑,不住点头。药铺窗台上,晒着几簸箕切片的黄精,药香浓郁。

“陆兄弟?”刘都头像是感觉到了视线,头一偏,目光扫过人群,正好对上陆渐的。他咧嘴笑了笑,抬手,远远朝陆渐点了点下巴。指尖还沾着一点药材的土末。干瘦老头趁机挑担溜开。

陆渐脚步未停,只点了下头,随即转向另一条巷口,身影没入了一旁支巷深处。

巷子窄且乱,两侧低矮的屋檐几乎要挨到一起。隔几步便挂着褪色的幌子:缝补、钉碗、粗制铁器。地面污水横流,气味驳杂。

靠里一间铺面最狭仄昏暗,门板卸了一半,门上钉着一块歪斜的铁牌子,上刻:“刘记铁档”,铁字下面几道刀划痕都快看不出了。

铺子中央的地炉熄着,冷硬的炉膛灰黑。一个赤着上身的汉子,露出精壮黝黑的一身腱子肉,背对着门口,正用钢锉用力打磨一截烧红的犁铧头,火星噼里啪啦西溅,落在浸满油污的地面又迅速暗灭。空气里弥漫着烧热的铁腥气。他后背脊沟里滚满豆大的汗珠。

陆渐站在门外一步的阴凉里,没进去。巷子深处一个半大小子端着一簸箕煤渣出来倒,差点撞到他身上。

“对不住!”小子慌里慌张。

陆渐让开,视线落在那汉子的背上。

炉火的热浪卷过来,又被巷风压了回去。汉子像是背后生了眼,手中锉刀一缓,停了。他首起腰,肩膀的肌肉块垒分明,挂着晶亮的汗,随手抹了一把,回身。

一张胡子拉碴的阔脸,浓眉下一双眼睛像凿子,锐利地落在陆渐脸上,额间一道斜着劈入乱发的伤疤增添了几分粗犷。他手里还攥着通红的锉刀,热气蒸腾。

“打什么?”刘胡子声音粗嘎,像砂轮磨铁。

“不钉铁。”陆渐开口。巷子深处孩子倒煤渣哗啦一声响,又有个婆子在隔壁骂小丫头片子手脚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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