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未歇，檐水连成线往下淌，砸在石板凹处，溅起细密的水花。
“墨老。”陆渐开口，“青溪村……往上，青木岭那条旧溪道，后来是怎么通的？”
墨云澜刚往嘴里灌了口苦水，闻言皱了下眉，像被烫着。“水道？”他咂摸了下嘴里的苦涩，“那年冬天天降奇寒，工部是发了文书，拨了银钱，就近征了民夫去挖，还调了镇妖司几个懂得化冻土的术修去助阵……怎么问起这个？”他的老眼隔着雾气蒙蒙的镜片看向陆渐。
“没什么。”陆渐的目光落在那本薄册子上，“记得河道疏通，人撤走之后……又塌过？”
“嗬！”墨云澜放下杯子，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点，“那是第二年开春的事喽。融了雪水，新疏通那截河道靠近龙王庙旧址的地方，山石不稳，又滑下来一回，正好砸在进料的小道上。当时还埋了两个民夫，救出来一个折了腿，一个没熬过当晚。”他摇摇头，从乱纸堆里抽出一张发脆的黄纸，“喏，官衙的告示底子，催工款的。那截险道，后来还是当地几个采石户凑钱，用大石条重新垒了个矮堤才算稳住。”
陆渐接过那张脆得像要裂开的纸，上面的墨字都晕开了些，模糊糊地列出“石料”、“药植”、“工钱”几项开支，银钱数目被雨水还是什么染得一片黑褐色，看不真切。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带进一股凉风和湿气。一个裹着油布蓑衣的汉子收了伞倚在门边，帽檐下眼睛警惕地扫过书坊，看到墨云澜，脸上才挤出点笑：“墨老，给我包二钱松烟墨块，急用。”
“后架靠右第三个格子，自己拿，钱搁桌上竹筐里。”墨云澜头也没抬，心思还在那张旧纸上。
那汉子轻车熟路走进去，很快拿了块墨锭出来，叮当两枚铜钱落入竹筐。转身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陆渐放在腿上的县志和那张糊掉的告示底稿，脚步顿了顿。
“外头街上传呢，”汉子压低嗓子，像是随口一提，“说西街那片儿昨夜死了个泼皮？巡防营和镇妖司的人围了一早上。”
陆渐抬起眼皮。
墨云澜也抬起了头：“又死人了？这世道……”
“可不是，”汉子系紧蓑衣带子，“死得还惨！都说是个耍钱的赖鬼，不知道惹了哪路阎王……啧啧，肠子都流了一地……”他没再多说，推开门又钻回雨里，书坊门在他身后晃悠了两下才合拢。
雨砸在门板上的声音似乎更响了些。油灯的火苗不安分地跳了跳。
墨云澜看向陆渐。陆渐己经收回了目光，正仔细地折起那张糊了的告示底子。他的动作很慢，手指稳定地压着脆硬的纸张边缘。
“查案，不易吧？”墨云澜轻声问，吹了吹茶盏上漂浮的茶梗沫子。
陆渐把折好的纸片收进怀中，紧挨着那张硬纸板和带血的绳头。“吃这碗饭罢了。”他端起那杯几乎凉透的苦茶，猛灌了一大口。刺喉的苦涩猛地炸开，把他舌根涩得发麻，也像压下去别的什么。
他放下空杯，杯底磕在桌面上，轻响一声。
“墨老，”陆渐站起身，衣角拂过那些堆积的旧纸，“雨还大，先走了。”
墨云澜唔了一声，摆摆手。陆渐拉开门，那连绵不绝的雨声瞬间扑了进来，像一层厚重的帘子。他也没撑伞，就这么扎进了灰白的水幕里，身影在街角一晃就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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