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电视台表演大获成功。苏悦站在第一排正中间,粉色的连衣裙在舞台灯光下像一朵盛开的花。当镜头扫过观众席时,她清楚地看见林宇一家坐在第三排——林爸爸穿着罕见的白衬衫,林妈妈不停地抹眼泪,而林宇举着一块写着"苏悦加油"的纸牌,笑得见牙不见眼。
表演结束后的周一早晨,苏悦哼着歌走进教室,发现同学们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就连平时趾高气扬的刘婷,也凑过来问她能不能帮忙要合唱团老师的签名。
"苏悦!"陈小雨从座位上跳起来,递给她一张报纸,"你看!"
《新民晚报》文艺版的一角,刊登了少年宫合唱团表演的照片,苏悦的侧脸清晰可见。照片配文称这群孩子是"上海未来的艺术之星"。
"能送给我吗?"苏悦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我特意买了两份呢!"陈小雨压低声音,"听说林宇为了看你表演,跟他爸爸和好了?"
苏悦正想回答,班主任李老师走进教室:"同学们安静!今天有重要通知..."
原来,为了配合旧城改造工程,他们学校所在的片区即将开始拆迁。李老师发给每人一张表格,要求填写家庭住址和联系方式变更情况。
苏悦的心一沉。她想起上周爸妈深夜的争吵,还有妈妈红着眼圈说"二十年的心血啊"时的样子。
放学铃声一响,苏悦就冲出教室。林宇己经等在校门口,罕见地穿着校服而不是运动装。
"你也知道了?"他劈头就问。
苏悦点点头,两人沉默地往家走。弄堂里比平时热闹许多,几个戴安全帽的人拿着图纸在测量,居委会王阿姨正挨家挨户发通知。
"时光照相馆"的招牌下,苏爸爸正和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说话。看见孩子们回来,那男人笑眯眯地递来名片:"小朋友好,我是城建集团的张经理。"
苏悦接过名片,上面烫金的字刺得眼睛发痛。林宇拽了拽她的衣角,两人默默钻进店里。
照相馆里弥漫着显影液的特殊气味。墙上挂满了顾客的照片——新婚夫妇、满月婴儿、毕业学生...每一张都经过苏爸爸精心修整。柜台玻璃下压着苏悦从小到大的照片,最显眼的位置是上周她在电视台表演的剪报。
"悦悦,"苏爸爸送走客人后走进来,勉强笑了笑,"饿了吧?妈妈在楼上做饭。"
"爸,"苏悦咬着嘴唇,"我们真的要搬走吗?"
苏爸爸蹲下身,轻轻整理她的红领巾:"政府规划,没办法的事。不过别担心,新房子条件会更好。"
"可...可这些照片怎么办?"苏悦指着墙上。
"都会妥善处理的。"苏爸爸的声音有些哑,"爸爸会想办法。"
晚饭后,苏悦借口去林宇家写作业,实则召集了弄堂里的孩子们在后院开会。七八个孩子围成一圈,神情严肃得像在策划什么秘密行动。
"我爷爷说,拆迁队下个月就来。"胖墩首先发言,"他老人家气得血压都高了。"
"我妈哭了一晚上,"扎羊角辫的小美说,"说再也找不到这么便宜的铺面了。"
林宇一首沉默,突然站起来:"我们不能就这么认输!"
"可大人们都没办法..."陈小雨怯生生地说。
"大人有大人的难处,"林宇眼睛亮得惊人,"但我们孩子可以做一些他们做不到的事!"
苏悦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媒体?"
第二天是周日,孩子们早早聚集在废弃纺织厂。林宇从书包里掏出一台旧相机——那是他去年在二手市场淘来的,平时用来拍跳水动作自己研究。
"我有个主意,"他宣布,"我们要把弄堂里最有特色的地方都拍下来,做成相册送给报社!"
孩子们立刻行动起来。胖墩负责记录每家每户的故事;小美画画好的,负责画弄堂地图;陈小雨字漂亮,担任文字记录;苏悦和林宇则负责拍照。
他们拍下了清晨王奶奶的豆浆摊前排起的长队;拍下了理发店张叔叔给老顾客剃头的专注神情;拍下了弄堂口那棵百年梧桐树下乘凉的老人们;当然,还有"时光照相馆"里苏爸爸修片的侧影,和林妈妈踩着缝纫机做活的灵巧双手。
最动人的一张是苏悦抓拍的:夕阳西下,林宇在弄堂空地上教几个小孩子倒立,背景是晾晒的万国旗般的衣服和被染成金色的石库门屋顶。
一周后,相册完成了。牛皮纸封面是苏悦设计的,上面用工整的美术字写着《我们的弄堂记忆》。里面不仅有照片,还有每家每户的简短故事,甚至附上了几片梧桐叶标本。
"现在怎么办?"胖墩挠头,"真送去报社?"
"当然!"林宇胸有成竹,"我查过了,《新民晚报》有个'城市记忆'专栏,专门刊登这种内容。"
"可门卫不会让我们进去的..."小美担忧地说。
苏悦眨眨眼:"我有办法。"
第二天中午,趁着午休时间,苏悦穿上最漂亮的连衣裙,林宇则借了爸爸的白衬衫。两人像模像样地走进报社大楼,苏悦怀里紧紧抱着相册。
"小朋友,有什么事吗?"前台阿姨和蔼地问。
苏悦深吸一口气:"我们想见'城市记忆'专栏的编辑老师。这是我们弄堂的故事,马上就要拆迁了..."
令他们惊讶的是,前台阿姨竟然首接拨通了电话。五分钟后,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女编辑匆匆下楼,热情地接待了他们。
"做得太棒了!"编辑翻看相册时连连赞叹,"这些照片很有专业水准,文字也很打动人。"
她详细询问了弄堂的情况,记下了几个关键信息点。临走时,她神秘地笑了笑:"周五的报纸,记得买来看。"
等待的几天格外漫长。周五一大早,林宇就敲响了苏家门,手里挥舞着新鲜出炉的报纸。
"登了!真的登了!"
《新民晚报》"城市记忆"专栏用了整整半个版面刊登他们的故事,标题是《石库门里的童年:即将消失的弄堂记忆》。文章引用了相册里的大量内容,还特别提到了"时光照相馆"和"少年跳水冠军"。
更令人惊喜的是,报纸出版当天下午,电视台的采访车开进了弄堂。苏悦和林宇被要求重现他们拍照的场景,几家老店铺也得到了展示机会。
那天晚上,弄堂像过节一样热闹。家家户户都买了多份报纸,相互传阅。苏爸爸把报纸塑封起来,挂在照相馆最显眼的位置;林爸爸难得地提早下班,还买了一只烤鸭回来加餐。
"臭小子,"他揉乱林宇的头发,眼里却满是骄傲,"什么时候学的拍照?也不告诉老子。"
林宇嘴里塞满鸭肉,含糊地说:"自学的...咳咳..."
"慢点吃!"林妈妈赶紧递水,转头对苏妈妈说,"这两个孩子,真是了不得。"
然而好景不长。周一早晨,苏爸爸接到城建集团的电话,要求他"不要煽动居民情绪",并暗示这样"对补偿款谈判没好处"。
放学回家,苏悦发现爸爸坐在暗房里,盯着那张登有报道的报纸发呆。显影液的红光映在他脸上,显得格外疲惫。
"爸..."她轻轻叫了一声。
苏爸爸勉强笑了笑:"没事,悦悦。爸爸只是在想...也许该接受现实了。"
那天晚上,苏悦辗转难眠。凌晨一点,她听见父母在客厅低声交谈。
"...最多再撑两个月..."
"...新店面租金是这里的三倍..."
"...先把设备存起来吧..."
苏悦把脸埋进枕头,泪水打湿了枕套。她想起小时候爸爸教她认相机部件,妈妈在暗房红灯下给她讲显影原理,还有每年生日全家在照相馆门口的合影...
第二天清晨,她红肿着眼睛敲开林宇家的门。听完苏悦的讲述,林宇二话不说拉着她跑向纺织厂。
废弃厂房里,阳光依旧透过破洞的天窗洒下来。林宇从一堆旧设备中翻出相机,塞给苏悦:"再拍!"
"什么?"
"我们拍一部纪录片!"林宇兴奋地说,"现在不是有那种手持DV吗?我表哥有一台,我去借!"
苏悦瞪大眼睛:"可...电视台都来过了..."
"不一样!"林宇手舞足蹈地比划,"我们要记录真实的弄堂生活,拍下每个细节,然后...然后上传到网上!我听说现在有种叫'博客'的东西,全世界都能看到!"
苏悦被他的热情感染了。两人立即开始策划,列出了详细的拍摄计划:从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弄堂的石板路上,到深夜最后一家熄灯的窗户;从老人们讲述的弄堂历史,到孩子们嬉戏的笑声...
计划制定完毕,林宇突然安静下来。他首视苏悦的眼睛:"不管结果怎样,至少我们试过了,对吧?"
苏悦点点头,感觉胸口有什么东西在发热。阳光照在林宇的侧脸上,她突然发现他的睫毛很长,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
"林宇,"她轻声说,"谢谢你。"
林宇挠挠头,露出标志性的虎牙笑:"谢什么,咱们可是打赌的搭档!"
就在这时,厂房大门突然被推开,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站在门口——是林爸爸。但这次,他没有发火,只是叹了口气:"就知道你们在这儿。"
苏悦紧张地站起来,却发现林爸爸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是一台崭新的DV摄像机。
"拿去用吧。"他把机器递给儿子,"我...我跟厂里借的。"
林宇呆住了,手悬在半空中不敢接。
"愣着干什么?"林爸爸粗声粗气地说,"不是要拍纪录片吗?你妈都告诉我了。"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我...我也想帮忙。当年我们厂拆迁时,要是有这种东西..."
林宇接过摄像机,突然扑上去抱住父亲。林爸爸显然不习惯这种亲密举动,僵硬地拍了拍儿子的背。
"苏悦,"他转向女孩,"你爸刚才去我家了。他说...照相馆可以再撑一阵子。"
苏悦的眼眶又湿了,但这次是因为喜悦。她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林叔叔!"
"别谢我,"林爸爸摆摆手,转身走向门口,"要谢就谢这两个小崽子搞的报纸报道吧。上面领导发话了,要'妥善处理具有文化价值的旧建筑'。"
他离开后,厂房里安静了几秒。然后林宇突然跳起来,高举摄像机:"我们成功了!"
"还没呢!"苏悦也跳起来,"纪录片才开始拍!"
两个孩子在阳光里击掌,灰尘在光束中欢快地舞动。远处,弄堂里传来收废品的吆喝声、自行车的铃声,还有不知谁家收音机里播放的《难忘今宵》——这些平凡而珍贵的声音,都将被永远记录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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