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爸爸借来的DV摄像机成了弄堂里最稀罕的物件。每天放学后，苏悦和林宇就举着这个黑色的小机器，记录着弄堂里的点点滴滴。
"再往左一点，"苏悦指挥着，"把王奶奶磨豆浆的石磨拍进去...对，就是这样！"
六月的上海闷热潮湿，林宇的T恤后背己经湿透，但他举着摄像机的手稳如磐石。自从开始这个"纪录片计划"，他仿佛变了一个人，连最讨厌的语文课都开始认真记笔记——"得学习怎么写解说词啊"，他这么对苏悦解释。
这天傍晚，两人坐在纺织厂空地的旧垫子上，回放白天拍摄的素材。屏幕上，弄堂里的老人们在梧桐树下下象棋，小孩子们跳皮筋，苏爸爸在照相馆里小心翼翼地擦拭老相机...
"咦？这段是什么时候拍的？"苏悦突然指着一段昏暗的画面。
林宇皱眉看了看时间戳："昨晚十一点多...奇怪，我明明关掉了啊。"
画面晃动得很厉害，隐约能看出是在弄堂后巷。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镜头里——林爸爸。他穿着旧汗衫，手里拎着个塑料袋，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
"你爸？这么晚去哪？"苏悦小声问。
林宇摇摇头，示意继续看。画面中，林爸爸走到纺织厂侧门，熟练地打开锁进去了。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按下暂停，朝真实的纺织厂侧门跑去。
侧门虚掩着，里面传出"哗啦"的水声。苏悦紧张地抓住林宇的胳膊，后者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推开门缝。
月光透过破碎的玻璃窗，照在厂房中央一个临时搭建的"水池"上——那其实是个巨大的工业托盘，边缘用防水布和胶带加高，里面装满了水。林爸爸只穿着一条旧泳裤，正在做热身运动。
"他在...游泳？"苏悦惊讶地耳语。
林宇的眼睛瞪得溜圆。只见林爸爸深吸一口气，以一个标准的入水姿势扎进那不足两米长的"水池"中。令人震惊的是，他在这么小的空间里居然能完成转身、划水等动作，就像一条被困在浅滩却依然记得大海的鱼。
"二十七年了..."林爸爸从水里冒出头，喘着粗气自言自语，"动作都忘得差不多了..."
林宇的手突然一抖，不小心碰倒了门边的铁桶。"咣当"一声巨响在空荡的厂房里回荡。
"谁？"林爸爸猛地转身。
两个孩子僵在原地。林宇脸色煞白，苏悦能感觉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林爸爸快步走来，拉开侧门，看见儿子和苏悦，顿时也愣住了。三人面面相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怪的尴尬。
"爸..."林宇的声音干涩，"你...你会游泳？"
林爸爸抹了把脸上的水，突然笑了："废话，不然你以为你那点水性遗传自谁？"
他转身走回"水池"边，从塑料袋里掏出一条毛巾擦身体。苏悦注意到，他的后背和肩膀上有几道长长的疤痕，在月光下泛着银光。
"进来吧，别站那儿了。"林爸爸头也不回地说。
厂房里弥漫着潮湿的气息和铁锈味。林爸爸坐在水池边，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林宇坐下。苏悦识趣地想离开，却被林爸爸叫住："悦悦也听听吧，你不是在拍纪录片吗？这算...口述历史？"
他苦笑着从塑料袋里取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打开后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照片——一个年轻健壮的小伙子站在泳池边，胸前挂着金灿灿的奖牌。
"1984年，上海市运动会游泳比赛冠军。"林爸爸的声音里带着久违的骄傲，"那时候我比你现在还小两岁，己经被选入国家队预备名单了。"
林宇震惊地盯着照片："可是...你从来没说过..."
"说什么？说我差点成为奥运选手？"林爸爸摇摇头，"比赛回来后，厂里给我开了庆功会，领导拍着胸脯保证会保留我的职位...可就在训练最关键的时候，厂里出了事故。"
他转过身，让两个孩子看清他背上的疤痕："锅炉爆炸，我为了救两个女工被烫伤。在医院躺了三个月，错过了国家队选拔。"
苏悦捂住嘴巴。林宇的眼睛亮得吓人，一眨不眨地盯着父亲。
"出院后，厂里给了我个'先进工作者'的奖状，把我调到了最轻松的岗位。"林爸爸苦笑着，"领导说，'小林子啊，别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了，安安稳稳过日子多好'。"
他轻轻合上铁盒："后来我认识了林宇他妈，结婚生子...就把那些年少轻狂的梦想埋起来了。首到..."他看向儿子，"首到看见你第一次站在跳台上。"
林宇的嘴唇颤抖着："所以你反对我跳水...是怕我..."
"我是怕你像我一样。"林爸爸的声音突然哽咽，"怕你付出一切却得不到回报，怕你尝过巅峰的滋味后跌下来会更痛..."
月光下，苏悦看见林爸爸眼角有泪光闪动。林宇突然扑上去抱住父亲，两个男人的身影在斑驳的墙面上融为一体。
"爸，我会证明给你看，"林宇的声音闷在父亲肩膀上，"我会跳出个名堂来！"
林爸爸拍拍儿子的背，转头对苏悦说："悦悦，这段...别拍进纪录片里行吗？"
苏悦赶紧点头，却突然想起什么："可是...林叔叔，您为什么半夜偷偷来游泳？"
"咳咳..."林爸爸尴尬地咳嗽两声，"这不是...年纪大了，身材走样，白天不好意思去公共泳池..."
林宇突然笑出声，然后越笑越大声，最后笑得倒在地上打滚。林爸爸佯装生气地踢了他一脚，却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苏悦看着这对父子，感觉胸口暖暖的，像是喝了一大口姜糖水。
回家的路上，林宇异常沉默。走到弄堂口时，他突然说："悦悦，我想加一段内容到纪录片里。"
"关于你爸爸的？"
"嗯。"林宇仰头看着星空，"我想拍现在的弄堂，也想记录这里的人们的梦想...不管实现没实现的。"
苏悦微笑着点头："好主意。明天我们重新规划一下拍摄计划？"
第二天是周六，两人起了个大早，开始挨家挨户采访。让他们惊讶的是，几乎每个大人都有过不为人知的"梦想"——理发店张叔叔年轻时组过摇滚乐队；王奶奶曾是纺织厂的文艺骨干；就连居委会严肃的王阿姨，也偷偷写过三本没发表的小说...
当天晚上，两人在苏家客厅整理素材。苏爸爸特意腾出电脑给他们用，还煮了菊花茶。
"这段太棒了！"苏悦指着屏幕上林爸爸讲述往事的画面，"虽然不能公开，但我们可以借鉴这种讲述方式..."
林宇突然凑近屏幕："等等，倒回去一点！"
苏悦照做，画面定格在林爸爸打开铁盒的瞬间。
"你看这个！"林宇激动地指着照片一角，"这是不是...国家队的标志？"
果然，在年轻林爸爸的身后背景板上，隐约可见"国家游泳队选拔赛"的字样和队徽。
"你爸当年真的很厉害啊..."苏悦感叹道。
林宇的眼睛闪闪发亮："我得加倍训练才行！不能给他丢脸！"
就在这时，苏妈妈的手机突然响起。她接听后，表情变得很奇怪："找...找苏悦和林宇的？"
电话那头是一个陌生的男声，自称是上海电视台的编导，看到了报纸上关于他们弄堂的报道，想进一步了解纪录片的事。
"他说什么？"林宇迫不及待地问。
苏妈妈捂住话筒："问你们明天能不能去电视台一趟...说有位导演对你们的项目很感兴趣。"
苏悦和林宇面面相觑，同时跳了起来："去！当然去！"
挂断电话后，苏妈妈忧心忡忡地看着两个孩子："你们确定这不是骗子？怎么会有人找小孩子拍纪录片..."
"妈！"苏悦跺脚，"我们都上报纸了！"
林宇己经跑到门口："我得回家告诉我爸！他肯定知道这个导演！"
苏悦追出去，看见林宇在弄堂里飞奔的背影，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她突然想起昨晚林爸爸说的那句话——"怕你尝过巅峰的滋味后跌下来会更痛"。
"不会的，"苏悦对着夜空小声说，"我们会一起飞得很高很高..."
远处，林宇家亮起了灯。透过窗户，能看见他手舞足蹈地向父母比划着什么。苏悦微笑着转身回家，心里己经开始构思明天要穿什么衣服去电视台了。
(http://www.u9xsw.com/book/gdeiad-5.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u9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