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悦的脚伤痊愈后第五天，她站在废弃纺织厂的空地上，双手叉腰瞪着林宇："你耍赖！说好教我后空翻的！"
六月的阳光火辣辣地照在两人身上。林宇正倒立在墙边，闻言一个翻身站起来，抹了把脸上的汗："谁耍赖了？不是等你脚好了吗？"
"那都过去两周了！"苏悦气呼呼地掏出随身带的小镜子，"你看，我们班文艺委员刘婷昨天在厕所里说，我这种'娇气包'连广播体操都做不好，更别说上电视表演了。"
林宇眯起眼睛："她真这么说？"
"骗你是小狗！"苏悦学着刘婷扭捏作态的样子，"'有些人啊，仗着家里开照相馆，拍几张艺术照就以为自己真是明星了～'"
林宇的拳头攥紧了。他认识刘婷，那个总是梳着两条油光水滑辫子的女生，她爸爸是街道办事处的什么主任，平时在弄堂里趾高气扬的。
"行！"他突然把T恤一脱，露出晒得黝黑的上身，"今天保证教会你后空翻，气死那个刘什么婷！"
苏悦瞪大眼睛。虽然夏天经常看见林宇光膀子在弄堂里跑，但这么近距离还是第一次。她注意到他胸口有一道长长的疤痕，像条蜈蚣一样趴在左胸位置。
"你这儿..."她指了指。
"去年跳水时磕到池边了。"林宇满不在乎地耸耸肩，"缝了七针。医生说再偏一点就伤到心脏了。"
苏悦倒吸一口冷气，手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怕什么，又死不了。"林宇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来，先做热身运动！"
接下来的半小时里，林宇像个严厉的小教练，带着苏悦做各种拉伸。阳光透过破旧的厂房天窗洒下来，在水泥地上画出一个个光斑。苏悦的刘海很快被汗水浸湿，黏在额头上。
"好了，现在看我的动作。"林宇站到垫子中央，深吸一口气，"关键是起跳时要用力摆臂，腾空后迅速收腹抱膝..."
他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稳稳落地。
"该你了。"
苏悦咽了口唾沫，站到垫子前。她学着林宇的样子摆臂，起跳——
"砰！"
又一次摔在了垫子上。
"不对不对！"林宇急得首挠头，"你太紧张了，身体绷得像块木板！"
"你来当木板试试！"苏悦揉着摔疼的屁股，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林宇突然灵机一动："等等！我有办法！"
他跑到墙角，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随身听和磁带："这是我偷偷录的教练平时放的训练音乐，听说国家队都用这个！"
按下播放键，一段舒缓的钢琴曲流淌而出。苏悦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呼吸不知不觉跟着音乐节奏平稳下来。
"再试一次？"林宇伸出手，"我保护你。"
苏悦点点头，搭上他的手。这一次，她闭上眼睛，听着音乐，感觉身体变得轻盈起来...
"我成功了！"
当苏悦第三次尝试终于完成一个虽然歪歪扭扭但确实是后空翻的动作时，她兴奋地尖叫起来。林宇一把抱住她转了个圈，两人一起摔在垫子上，笑得喘不过气。
"我就知道你能行！"林宇竖起大拇指，"再来几次巩固一下！"
太阳渐渐西斜，厂房里的光线变得昏暗。苏悦己经能连续做三个后空翻了，虽然落地还不够稳，但进步神速。
"最后一组！"林宇拍拍手，"做完就回家，我妈今天烧红烧肉，我闻到香味了。"
苏悦点点头，站到垫子中央。就在这时，厂房大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瘦高的身影逆光站在门口。
"好啊林宇！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林宇的脸色刷地变了："爸..."
苏悦从没见过林爸爸。那是个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工作服上还沾着纺织厂的棉絮。他大步走过来，一把抓起地上的随身听。
"又偷拿我的东西！"他厉声道，"这是你妈一个月的工资买的！"
"爸，我..."
"还有你！"林爸爸转向苏悦，"小姑娘家家的，跟男孩子混在这种地方，像什么话！你爸妈知道吗？"
苏悦吓得说不出话，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不关她的事！"林宇突然挡在苏悦前面，"是我硬拉她来的！"
林爸爸冷笑一声，揪住林宇的耳朵："回家再收拾你！"又对苏悦说，"你也赶紧回家！天都快黑了！"
苏悦眼睁睁看着林宇被拽走，连书包都没来得及拿。她颤抖着收拾好两人的东西，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家走。
弄堂里己经飘起晚饭的香气，但苏悦一点胃口都没有。她脑海里全是林宇被揪耳朵时痛苦的表情，还有他挡在自己面前的样子。
"悦悦？"苏妈妈在门口张望，"怎么才回来？哎呀，怎么哭了？"
苏悦扑进妈妈怀里，把下午的事一股脑说了出来。出乎意料的是，妈妈并没有生气，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
"林叔叔脾气是急了点，但人不坏。"妈妈柔声说，"去年林宇训练受伤那次，他三天三夜没合眼在医院守着。"
苏悦抬起头："真的？"
"嗯。"妈妈点点头，"去洗把脸吃饭吧。一会儿我陪你去林家看看。"
晚饭后，苏妈妈拎着一盒刚出炉的蝴蝶酥，带着苏悦来到林家。还没进门，就听见林爸爸的吼声："...整天不务正业！跳水能当饭吃吗？"
苏妈妈敲了敲门，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开门的林妈妈眼睛红红的，看见她们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苏老师，悦悦，快进来。"
林家比苏悦想象中简陋许多，家具都很旧但收拾得一尘不染。墙上挂满了林宇的奖状和照片，角落里摆着一台老式缝纫机，上面堆着没做完的活计。
林爸爸坐在饭桌边抽烟，看见她们进来，尴尬地掐灭了烟头。林宇不在客厅。
"林大哥，"苏妈妈把点心放在桌上，"孩子们贪玩，给您添麻烦了。"
林爸爸摇摇头："是我太冲动了，吓着孩子了。"他看向苏悦，"丫头，林叔叔跟你道个歉。"
苏悦摇摇头表示没关系，小声问："林宇呢？"
"在里屋罚站呢。"林妈妈叹了口气，"这孩子，从小主意就正..."
正说着，里屋门开了一条缝，林宇探出头来。他的右脸颊上有个明显的红印子，眼睛也肿着，但看见苏悦还是挤出一个笑容。
"进来吧。"林爸爸突然说，"别躲躲藏藏的。"
林宇慢慢走出来，站在苏悦旁边。苏悦偷偷把随身听塞还给他，他迅速藏进了裤兜。
"听说你们下周要去电视台表演？"林爸爸突然问。
苏悦点点头："少年宫合唱团，周六下午录播。"
"林宇跟我说了。"林爸爸的表情柔和了些，"那天我调休，准备带他妈妈一起去看看。"
林宇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的吗爸？"
"嗯。"林爸爸喝了口茶，"顺便...把你那个随身听带上吧。别弄丢了。"
回家的路上，苏悦蹦蹦跳跳地走在妈妈前面。月光把弄堂的石板路照得发亮，她突然想起什么，转身问："妈，林叔叔为什么反对林宇跳水啊？"
妈妈沉默了一会儿："听说他年轻时是厂里的游泳健将，有次比赛前受伤了，错过了选拔...可能不想儿子走同样的路吧。"
苏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想起林宇胸口那道疤，还有他铁盒里那些闪闪发亮的奖牌。
那天晚上，苏悦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和林宇站在一个巨大的跳台上，下面是蔚蓝的游泳池。林宇拉着她的手说："别怕，我们一起跳。"可当她往下看时，池水突然变成了滚烫的岩浆...
苏悦惊醒了，发现枕头是湿的。窗外，第一缕阳光正爬上弄堂的瓦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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