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贴着腕骨划过的瞬间,苏云裳闻到了两种气味。
雨后庭院的腥甜混着残花被揉碎的气息,从半开的窗缝钻进来,缠着案几上那盘九色胭脂的甜香,像条黏糊糊的蛇,钻进人的鼻子里。她被迫伏在朱漆长案上,鼻尖几乎要蹭到冰凉的漆面,指腹却在暗中发力,掐进掌心的旧伤里——那里还留着前几日被苏承业毒簪划伤的疤痕,此刻被冷汗浸得发疼。
“说不说?”赵世子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匕首又压进半分。
苏云裳腕间的血珠终于坠下来,砸在靛蓝袖口上,洇出个深色的圆点。她偏过头时,看见赵世子那张平日里还算俊朗的脸,此刻被烛火照得沟壑纵横,左眼角的泪痣在跳动的光里,像颗沾了血的米粒。他另一只手死死攥着个描金胭脂盒,指腹把雕花磨得发亮,那是去年他赏给宠妾的物件,此刻却成了逼供的证物。
“苏娘子,这胭脂里的秘方,到底藏着什么?”赵世子突然笑了,笑声里裹着疯狂,“是能让女子绝育的麝香,还是……藏着《商君书》的密字?”
刀锋又深了些。苏云裳额角那点火焰状的暗红胎记突然发烫,像块刚从炭火里捞出来的烙铁。这印记打小就跟着她,母亲临终前摸着它说:“云裳,这是凤凰血,能烧穿迷雾。”此刻被疼痛一激,倒真像要烧起来似的。
“世子想知道?”她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血沫的腥气,“那得先问问你去年扔进枯井的那个舞姬。她临死前,可是把胭脂膏抹了你满床。”
赵世子的脸猛地一白。他踹翻旁边的梨花凳,凳腿撞在青砖地上的脆响,惊得梁上积灰簌簌落下:“贱人!休要胡言!”匕首在她腕间划开更深的口子,血顺着腕骨往下淌,滴在胭脂盒上,把那点正红染得发黑。
就在这时,檐角的青铜风铃突然响了。
“叮——”
清越的铃音穿透雨雾,混着院外石板路上的脚步声,像根细针挑破了满室的戾气。苏云裳眼角的余光瞥见,一只沾着泥水的皂靴踏碎了窗棂投下的月光,玄色官袍的下摆扫过门槛,银线绣的九纹云纹在暗处翻涌,像活过来的浪。
“世子好雅兴。”林墨轩负手站在门口,腰间的玄铁剑穗垂在地上,沾了点草屑。他目光扫过苏云裳染血的手腕,又落在那盘胭脂上,眉峰都没动一下,“五城巡检司刚截获密报,说有人用‘迷魂胭脂’传递《商君书》的锦字,原来竟是在王府里。”
《商君书》三个字像块冰扔进滚油里。赵世子手里的胭脂盒“啪”地掉在地上,摔成两半,里面的膏体混着碎瓷,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珠光。他突然抓住苏云裳的肩膀,指节陷进她的皮肉里:“是你!一定是你把密字藏进去的!你想借巡检司的手害我!”
苏云裳被他晃得头晕,腕间的血溅在他手背,像开了朵细碎的花。她突然笑出声,笑声嘶哑得像破锣:“赵世子忘了?这方子是你那位‘爱妾’的手笔。她当年用这胭脂断了三位侧妃的子嗣,你可是把她捧在手心里的。怎么,如今倒成了藏密字的宝贝?”
赵世子的脸瞬间褪成纸色。他怀里那卷《商君书》的玉扣叮当作响,书页被风吹得哗啦翻页,露出夹在里面的半支白玉簪——簪身布满幽蓝的冰裂纹,在昏暗里泛着磷光,像冻住的魂魄在燃烧。
苏云裳的目光突然定在那支簪子上。
母亲的梳妆匣里,也有支一模一样的。当年她被塞进赵王府时,母亲偷偷塞给她,说“危难时可保命”,后来那簪子却在玄武门的火海里烧得只剩个簪头。此刻看着赵世子怀里的这支,她突然明白过来什么,指尖在案几底下摸到个冰凉的凸起——那是她早就在胭脂盒底藏好的机括开关。
“林大人来得正好。”苏云裳突然扬声,声音里带着刻意的清亮,“世子说这簪子上的冰裂纹,和西北三城的布防图标记一样,您帮着瞧瞧?”
林墨轩按在剑柄上的手猛地收紧!他看向那支玉簪的眼神骤然变了,像鹰隼发现了猎物。
就是现在!
苏云裳的手腕以不可思议的角度翻转,指尖精准地按进胭脂盒底的凹槽。
“咔哒!”
一声轻响,盒底突然弹出片薄如蝉翼的铜片!铜片带着积蓄的力道撞在案几底下的机关上,沉重的朱漆长案“轰隆”一声掀了起来!九色胭脂盘摔在地上,膏体溅得到处都是,混着血珠在青砖上晕出诡异的图案;烛台倒在锦缎帐子上,火苗“腾”地窜起来,舔着散落的书页,烧出焦糊的墨味。
“啊——!”
赵世子正俯身去捡玉簪,被掀飞的案几撞在胸口,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般砸向墙角的碎瓷堆。他怀里的《商君书》飞出来,书页在火里蜷成卷,露出夹在里面的半张布防图,墨迹被火星燎得发黑。
苏云裳借着混乱翻身跃起,足尖在倾倒的案几上一点,稳稳落在窗棂上。夜风掀起她的衣袖,露出腕间那道还在渗血的伤口,血珠坠在青石板上,和地上的胭脂混在一起,分不清哪是血哪是脂。
“拦住她!”赵世子从碎瓷堆里爬起来,额角淌着血,手里攥着半块带尖的瓷片,疯了似的扑过来。
林墨轩的剑比他快。
“铮——”
玄铁剑出鞘的锐响劈开火光,剑尖稳稳停在赵世子咽喉前。剑风扫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赵世子手里的瓷片“当啷”掉在地上,指尖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林墨轩!你敢拦本王?!”
“王府私藏布防图,按律当斩。”林墨轩的声音没半点波澜,剑刃又往前送了半分,“世子还要抗命吗?”
苏云裳坐在窗棂上,像看戏似的看着这幕。她突然发现,赵世子头上那顶白玉冠歪了,簪尾的明珠在打斗中晃得厉害,珠面的光里似乎藏着什么。她趁两人僵持的功夫,像只轻盈的猫扑过去,指尖一挑,那枚鸽子蛋大的明珠就落进了她手里。
“这里面是什么?”她捏着明珠对着火光看,珠体通透,里面竟嵌着个指甲盖大的印信,刻着“五城巡检使印”五个小字。
赵世子的瞳孔骤然收缩:“还给我!”
“原来你就是那个假传巡检令的人。”苏云裳突然笑了,指尖着冰凉的珠面,“用胭脂迷阵藏密字,用宠妾的方子掩人耳目,再用这假印调动兵马……赵世子,你这盘棋下得可真够大的。”
林墨轩的剑猛地一沉,割破了赵世子颈间的皮肤:“私刻官印,调兵谋反,你可知罪?”
“罪?”赵世子突然狂笑起来,血沫从嘴角喷出来,“《商君书》里写着‘能得五城者可裂土’!本王有何罪?倒是她!”他突然指向苏云裳,眼神怨毒得像蛇,“她额角那胎记,根本就是凤凰血咒!当年钦天监说了,此女子可裂五城!留着她才是祸根!”
苏云裳的指尖猛地一颤。
凤凰血咒。前世她被推进玄武门时,赵琰也是这么说的。他站在高台上,手里转着枚玉扳指,说她烧起来时,额角的胎记一定像朵开败的凤凰花。
“裂五城?”她低头看着掌心的明珠,印信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那也得看是谁的五成。”
院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甲胄碰撞的脆响混着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像潮水般涌过来。有人在门外高喊:“奉旨查抄王府!闲杂人等速速退避!”
赵世子的脸彻底灰了。他瘫在地上,看着苏云裳手里的明珠,突然呜呜地哭起来,像个被抢了糖的孩子。
林墨轩收剑回鞘,转身看向苏云裳:“此印关系重大,应交予朝廷查办。”他的目光落在她腕间的伤口上,眉头微蹙,“你的伤……”
“林大人还是先管管这位世子吧。”苏云裳把明珠揣进怀里,指尖沾着的血在衣襟上蹭出个淡淡的印,“至于这印,我自会交给该交的人。”她跃下窗棂时,檐角的风铃又响了,这次的声音清越得像在送客。
夜风卷着雨丝扑在脸上,带着泥土的腥气。苏云裳回头望了眼火光中的王府,赵世子的哭喊和官兵的呵斥混在一起,渐渐被雨声吞没。她摸了摸怀里的明珠,印信的棱角硌着肋骨,像块不会发烫的烙铁。
母亲说的没错,凤凰血能烧穿迷雾。只是这迷雾背后,藏着的究竟是真相,还是更深的旋涡?她抬头看向天边,乌云裂开道缝,月光漏下来,照在她腕间的血痕上,像条银色的蛇。
或许,这盘胭脂迷阵,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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