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线坊的檀木算盘刚算出今日的进项,"砰"的一声巨响就撞碎了满室生丝的腥气。
苏云裳正用描银针挑开缠结的孔雀蓝丝线,针尖在阳光下闪着冷光。这声响让她手一抖,针尖深深扎进指腹,血珠立刻冒出来,滴在素白的绢帕上,洇出个小小的红点,像极了她额角那枚火焰状的暗红胎记。这印记打小就跟着她,母亲总说像朵没开的凤凰花,此刻被惊得发烫,倒真像要燃起来似的。
"逆女!"苏承业的咆哮从门口涌进来,混着生丝断裂的脆响。他攥着个绣着"永安行"标记的青布荷包,指节把布面捏得发白,荷包边角的流苏被他抖得像条断了筋的蛇。顺天府的差役们己经堵在了账房门口,领头的捕头手里的铁尺敲着算盘,发出"嗒嗒"的轻响,像在给这场闹剧打拍子。
苏云裳放下描银针,银针落在青瓷碟里,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她端起桌边的雨前龙井,茶雾氤氲了她半张脸,只露出双冷得像冰的眼睛:"哥哥倒是比顺天府的鹰犬还急。"她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叶,茶汤里映出苏承业扭曲的脸,"这荷包是你亲手塞进染坊账册的,如今被搜出来,倒成了我的错?"
"你胡说!"苏承业往前冲了两步,腰间的玉佩撞在案几上,发出沉闷的响。他左脸的肌肉抽搐着,去年被苏云裳砸断的手腕还没好利索,此刻用力过猛,竟疼得龇牙咧嘴。"这是永安行的标记!你勾结叛党余孽,用他们的丝线绣密信,还想栽赃到我头上?"
他手里的荷包被抖得更厉害,青布面上绣着的"永安"二字,在昏暗的光里像两张咧开的嘴。苏云裳认得这针脚——是西市最有名的绣娘阿桂的手法,去年苏承业为了讨好户部侍郎,花五十两银子请她绣了十个这样的荷包,此刻倒成了指证她的"铁证"。
"勾结叛党?"苏云裳突然笑了,笑声里裹着冰碴。她推开椅子站起来,裙摆扫过堆在地上的丝线捆,五颜六色的丝线像被惊动的蛇群,在青砖上扭出妖冶的弧度。"哥哥忘了?三年前叛党进京那晚,你的染坊后院堆着二十匹永安行的金线。那些金线里藏着的密信,用苏木水一泡就能显形——顺天府的人此刻怕是正在染缸里捞呢。"
站在苏承业身后的商贾们突然炸了锅。卖胭脂的张掌柜手里的锡盒"哐当"掉在地上,螺子黛滚出来,在青砖上划出深色的痕迹;绸缎庄的王老板往后缩了缩,他上个月刚从苏承业手里进了十匹染好的蜀锦,此刻后背的汗把绸衫浸得发皱。
"苏家......真和叛党有牵扯?"有人压低声音,却被穿堂风送进每个人耳朵里。
苏承业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他抓起案上的铁算盘就往苏云裳那边砸,算盘珠子"哗啦啦"滚了一地,像串不住的碎银,滚进墙角的暗巷里,在暮色里闪着冷光——那暗巷通往染坊的后门,去年叛党就是从这里溜走的。
"你血口喷人!"苏承业的吼声劈得生丝乱颤,"我们苏家祖上三代都是良民!太爷爷还中过举人......"
"举人?"苏云裳突然抬高声量,嗓音像淬了冰的刀子,"那个挪用赈灾粮、被抄家砍头的举人?哥哥要不要我把当年的卷宗从顺天府调出来,让诸位瞧瞧苏家的'清白'?"
她转身时撞翻了描金木架,架上的丝线轴滚落下来,缠着她的裙角。生丝的腥气混着染料的甜香涌过来,像无数只手在拉扯她。苏云裳反手抽出藏在架后的金线剪——那是祖母传下来的老物件,剪刃锋利得能剪断铜钱,此刻在她手里泛着冷光,映出苏承业惊恐的脸。
"苏小姐!"同福坊的李掌柜突然"咚"地跪下,额角撞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他怀里的银锞子滚出来,砸在地上的脆响,竟比钱庄的戥子声还要清亮。"若真能清剿叛党余孽,我们小本买卖愿拼尽家财,把您这儿的绣线全买断!"
话音刚落,十数名行商"哗啦啦"跪了一片。卖布的赵老板把钱袋往地上一摔,碎银子滚得满地都是;开绣庄的周老板娘攥着刚绣好的"忠"字帕子,指节把帕子捏得发皱。他们看着苏承业的眼神,己经从讨好变成了提防,像看一条随时会咬人的毒蛇。
苏云裳握着金线剪的手紧了紧。剪刃映出她额角的胎记,那火焰状的暗红在暮色里,像团要烧起来的火星。她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苏承业就是用这把剪刀,剪断了母亲留给她的唯一一支玉簪——那时他说"女人家的玩意儿留着碍事",此刻倒真成了剪断血脉的凶器。
"哥哥瞧见了?"她的声音不高,却像锤子砸在每个人心上,"人心是杆秤,孰忠孰奸,大家看得明白。"
苏承业的嘴唇哆嗦着,突然瘫坐在地上。他怀里的账册滑出来,被风吹得哗啦翻页,露出里面用朱砂画的记号——那是和永安行约定的接头暗号。顺天府的捕头突然冷笑一声,铁尺指向那些记号:"苏大公子,这些鬼画符,怕是得跟我们回府说清楚了。"
差役们上前要捆人时,苏承业突然抓住苏云裳的裙角,指甲几乎要嵌进布纹里:"云裳,看在同是苏家血脉的份上,救我这一次!我把染坊给你,把苏家的产业全给你!"
苏云裳低头看着他,目光像结了冰的湖面。指尖的金线剪轻轻一挑,就剪断了被他攥着的裙角。生丝断裂的轻响里,她听见自己额角的胎记又在发烫,像在提醒她那些被苏承业害死的人——母亲、阿桂、还有那个藏在染坊地窖里,被活活饿死的老绣娘。
"血脉?"她笑了,笑声里裹着血的腥气,"从你把密信藏进金线里那天起,苏家就只剩孽障了。"
暮色渐渐浓了,把丝线坊染成一片昏黄。苏云裳看着差役们把苏承业拖走,他的惨叫声撞在生丝上,被缠成乱糟糟的一团。商贾们还在地上跪着,银锞子的反光混着丝线的颜色,在青砖上织出张诡异的网。
她弯腰捡起那枚"永安行"的荷包,指尖抚过阿桂的针脚。这针脚细密工整,像她当年教自己绣的第一朵兰花。苏云裳突然把荷包扔进旁边的炭盆,火苗"腾"地窜起来,青布迅速蜷成焦黑的团,露出里面裹着的半张纸条——那是苏承业和叛党约定的下次接头时间。
"烧了它?"李掌柜惊得张大了嘴。
"留着也是祸害。"苏云裳用铁钳把纸灰搅碎,火星溅在她手背上,却没觉得疼。她抬头时,看见西墙那面绣满"忠"字的经幡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经幡的边角己经磨破,露出里面的烂棉絮——就像苏家那些看似光鲜,实则早己腐烂的根基。
账房先生哆哆嗦嗦地递上今日的账本:"苏小姐,这......"
"重新算。"苏云裳把金线剪放在案上,剪刃在油灯下闪着冷光,"把和永安行有关的账目全划掉,剩下的,记清楚了。"
她转身看向窗外,暮色己经漫过了染坊的烟囱。顺天府的灯笼在巷口晃了晃,像只窥视的眼睛。苏云裳摸了摸额角的胎记,那里还在发烫——她知道这不是结束,苏承业背后的人,那些藏在暗处的叛党余孽,迟早会来找她。
但她不怕。
指尖的金线剑还在泛着冷光,像颗刚长出的獠牙。这一次,她要让所有想咬她的人,都尝尝被反咬一口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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