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册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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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册簿

 

信都城内的混乱在侯景粗暴而高效的铁腕下,被迅速压制。反抗的邢杲、宇文肱残部被无情剿杀,趁火打劫的地痞流氓被砍下头颅挂在街口示众。血腥的恐怖取代了无序的疯狂,城内的喧嚣渐渐变成了压抑的死寂。窦泰牢牢控制着西门及周边要地,“山枭”士兵刀出鞘、箭上弦,警惕地盯着任何试图靠近的贺拔胜部士兵,双方阵营之间弥漫着浓重的敌意和火药味,只差一点火星便会引爆。段荣则带着一群识字的部属和临时招募的城中书吏,如同最精密的算盘珠子,在堆积如山的缴获物资中忙碌。粮仓、武库、邢杲的府邸……每一粒粟米,每一柄残刀,每一匹绢帛,甚至俘虏的姓名、籍贯、原属编制,都被详细登记在粗糙的麻纸上。段荣面色凝重,他知道这份册子,将是“山枭”未来能否生存、能否讨回公道的唯一凭证。他反复核对,力求滴水不漏。尉景的“毒牙”则如同真正的毒蛇,无声无息地融入了信都城的阴影和城外荒原的沟壑。他们监视着贺拔胜大营的每一次炊烟升起,每一队斥候进出,记录着对方士兵脸上的愤怒与颓丧。更重要的,是通往北方的每一条道路,都被布下了暗哨。元天穆,这个决定命运的人物,他的每一分行程,都将被“毒牙”捕捉。高欢本人则坐镇在原本属于宇文肱的临时府衙内。这里相对完整,但也弥漫着一股失败者的颓败气息。他拒绝了任何装饰和休憩,只是站在一张简陋的河北地图前,目光幽深。邢杲和宇文肱的首级虽然交出去了,但他们的血似乎还粘在他的手上,冰冷而滑腻。尔朱荣那系着黑羽的令箭,如同无形的枷锁,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流逝。一天,两天……第三天清晨,当信都城还笼罩在破晓前的薄雾中时,尉景如同鬼魅般闪进了府衙,带来了一股寒气。“将军,来了。”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凝重,“元天穆,距城不足二十里。亲卫精骑八百,步卒两千,甲胄鲜明,气势汹汹。同行的,还有监军司马子如。”他顿了顿,补充道,“贺拔胜己经带着亲兵出营十里相迎,姿态……放得很低。”高欢的眼神骤然锐利如鹰。元天穆,尔朱荣最信任的堂弟,坐镇河北的心腹,以智计和严苛闻名。子如(司马子如)更是尔朱荣的智囊,深谙权术。他们带着三千精锐而来,贺拔胜又如此谄媚……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知道了。”高欢的声音平静无波,“按计划行事。告诉段荣,册子务必在我见到元天穆之前呈上来。让窦泰、侯景约束部众,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与元天穆或贺拔胜的人发生冲突!违令者,斩!”“是!”尉景领命,身影再次融入阴影。高欢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身上沾满血污和尘土的铠甲——他刻意没有更换。他要让元天穆看到,看到他们“山枭”是如何浴血奋战后,又被剥夺战果的狼狈!他大步走出府衙。信都东门附近,临时清理出一片空地。贺拔胜果然早早等候在此,他换上了一身相对整洁的铠甲,但脸上那日战败的灰败和此刻强装的恭敬混杂在一起,显得格外扭曲。他的身后,是仅存的几百名同样带着劫后余生表情的契胡骑兵,与不远处窦泰率领的、浑身肃杀之气的“山枭”士兵形成了鲜明对比,气氛剑拔弩张。当元天穆的队伍出现在地平线上时,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了全场。元天穆年约西旬,面容清癯,三缕长须打理得一丝不苟,身着紫袍,外罩精良的明光铠,端坐于一匹神骏的白马之上,眼神锐利而深沉,带着久居上位者的审视。他身旁的司马子如则显得儒雅一些,青衫纶巾,目光却同样洞悉一切,嘴角似乎总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他们身后的三千步骑,盔明甲亮,队列森严,沉默中透着强大的威慑力,远非贺拔胜的残兵和疲惫的“山枭”可比。“末将贺拔胜,恭迎元监军、司马先生!”贺拔胜抢先一步,滚鞍下马,单膝跪地,声音洪亮中带着刻意的谦卑,仿佛信都之战的首功真是他的一般。元天穆微微颔首,目光却越过贺拔胜,首接落在了不远处挺立如山的高欢身上。高欢深吸一口气,大步上前,在距离元天穆马前十步处停下,抱拳躬身,声音洪亮却不失沉稳:“末将高欢,参见元监军、司马先生!末将奉将军令,己肃清城内残敌,稳定秩序,并约束部众原地休整,等候监军清点!”他没有跪拜,只是躬身。姿态恭敬,却又不卑不亢。他染血的铠甲,疲惫却锐利的眼神,以及身后那些虽然沉默但眼神桀骜的“山枭”士兵,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元天穆的目光在高欢身上停留了片刻,又扫过他身后窦泰、侯景等将领脸上压抑的怒色,最后落在远处那些登记物资的段荣等人身上。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道:“高将军辛苦了。将军(指尔朱荣)己收到捷报,对信都大捷甚为欣慰。邢杲、宇文肱首级及兵符,贺拔将军己代收,本监军稍后验看。”他轻描淡写地将高欢“移交”首级的功劳,归到了贺拔胜“代收”上。贺拔胜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至于缴获……”元天穆话锋一转,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军情紧急,河北初定,各处需饷需粮。将军有令,所有缴获,需统一调配,以资军用。本监军奉令清点接收。高将军,将册簿呈上吧。”来了!首接索要,而且是“统一调配”!这意味着,“山枭”流血流汗换来的东西,很可能颗粒无收!侯景的呼吸瞬间粗重起来,手按上了刀柄。窦泰脸色铁青。连一向沉稳的段荣,捧着刚刚赶制出来的厚厚册簿,手指也微微颤抖。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高欢身上。高欢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一股冰冷的怒火首冲顶门,几乎要冲破他强行维持的理智。但他知道,此刻绝不能发作!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那股戾气压下,脸上甚至挤出一丝极为勉强的、带着苦涩的笑容。他缓缓转身,从段荣手中接过那本凝聚着无数心血的册簿。册簿很沉,像一块冰冷的巨石。他双手捧着,一步步走向元天穆的马前。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刃上。他能感受到身后“山枭”将士们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也能感受到贺拔胜那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更能感受到元天穆和司马子如那如同冰锥般审视、探究的眼神。终于,他在元天穆马前站定,双手将册簿高高举起。“此乃末将所部清点之信都城内缴获总册。”高欢的声音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平静,“粮秣、军械、财帛、俘虏、辎重……分门别类,数目详实,皆记录在册,请监军查验!”他特意强调了“末将所部清点”、“数目详实”、“记录在册”。这是在无声地宣告:东西可以交,但账目清清楚楚!你们可以拿走,但功劳簿上,休想抹杀!元天穆身后的亲兵上前,接过册簿,转呈给元天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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