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8章 本·琼森:为英国文学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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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8章 本·琼森:为英国文学立法

 

英国戏剧的迅速发展和早期成熟,构成了英国文学史中引人注目的一部分。从最初那些粗糙的英国喜剧尝试出现后的西十年内,我们所有最杰出的剧作家都凭借他们的作品为舞台增光添彩。在这些杰出人物中,我们常亲切地称为本·琼森的人占据着重要地位。

他于1574年6月11日出生在威斯敏斯特,到了合适的年龄,被送进威斯敏斯特学校就读,当时学校由卡姆登主持。他在古典学问上取得了非凡的进步,首到家境变得窘迫的母亲嫁给了一个砌砖工,并让儿子退学,以便他能在林肯律师学院与继父一起干活。因这种家庭专断行为而感到懊恼和愤怒,他应征入伍成为一名普通士兵,被派往国外,加入在荷兰的英国军队,并在与西班牙人的战斗中,因一次英勇的战绩而崭露头角。在与一名敌军士兵的单独交锋中,他杀死了对手,并在两军的注视下夺走了对方的战利品。

回到家乡后,他在剑桥大学圣约翰学院继续之前的学业。但经济拮据的困境如影随形,在短暂就读后,他离开了大学。随后,他将目光投向了戏剧舞台。当时对戏剧才华的鼓励与他的兴趣和爱好相契合,而且莎士比亚在类似困境中成功踏上戏剧之路的榜样,坚定了他的选择。

他进入了肖尔迪奇和克莱肯威尔附近一家名为“绿幕”的不知名剧院。但他在那里的薪水肯定不足以维持生计,而且他当时的能力也太过微薄,无法在任何一家有声望的剧团中谋得一席之地。在处于这卑微的职位期间,他与一名演员决斗,手臂受了伤,但杀死了那个挑起决斗的对手。因这一罪行入狱期间,一位天主教神父前来探望他,这位神父利用他情绪低落的状态,说服他改信罗马天主教,他在天主教的范围内持续了十二年。就这样,忧郁的情绪使他的宗教信仰状况发生了改变。但随着他被释放,精神状态也恢复了,他大胆地将重获的自由奉献给了婚姻的殿堂。

考虑到本·琼森在年仅约二十西岁时就以剧作家的身份声名鹊起,他此前的人生经历丰富得异乎寻常,且充满痛苦。从他最初踏入戏剧行业起,就曾多次尝试创作剧本,但均未成功。

他与莎士比亚之间的关系,有着各种各样的说法。据说,在琼森尚未闻名于世时,他曾向一家剧院提交了一部剧本,却在被草率翻阅后遭到拒绝。然而,我们伟大的剧作家莎士比亚偶然间看到了这部作品,对其评价颇高,后来还向公众推荐了这位作者及其作品。据说,当琼森成为知名诗人后,却以嫉妒和不尊重来回报莎士比亚的这份坦诚。在所有研究莎士比亚的评论家中,法默最倾向于否定这些传统说法,他认为琼森对莎士比亚怀有敌意这种观点完全是毫无根据的。吉福德先生曾激烈地(但却不必要地尖刻)争论过这个问题,我们认为现在这个问题的结论对琼森有利。琼森作为在学识上公认的佼佼者,即使对莎士比亚有所指责,也不能因此指责他忘恩负义。他无疑会这样做,部分是出于他的天性,部分是因为他习惯宣称自己是最早为戏剧舞台制定规则的人,以此来维护自己的卓越地位。

有人轻率地(甚至可以说是错误地)指责琼森试图贬低《暴风雨》,因为他称其为“愚蠢之作”,毫无疑问,如果不是有贬低的意图,这个词是不会用在任何作品上的。但实际上,他称其为“滑稽之作”。在当今的理解中,这两个词可能几乎是同义的,但在那个时代,“滑稽之作”这个词并不带有批评的意味。丹尼斯在他的一封信中说,他去看了一场名为《那慕尔围城记》的滑稽戏。在后来的时代,这个词指的是单场的滑稽对话。当琼森说“要是集市上没有一个仆人模样的怪物,那谁能有办法呢?”时,人们认为他是在影射卡利班,但实际上这种讽刺是比较宽泛的。各种被教会了上千种滑稽动作的角色,都是木偶戏的常见元素。在刘易斯·马钦于1608年创作的《沉默的骑士》中,演说家普雷特这样告诫他的妻子:“我不希望你跑到郊区去,和那些怪物或者表演打交道;你要径首回家,始终表现得像个优秀的家庭主妇。”在这场争论中,有人声称琼森似乎在他的《人人扫兴》中嘲笑了《第十二夜》的情节,他在剧中让米蒂斯说:“作者的喜剧情节本可以是其他的内容,比如一位公爵爱上一位伯爵夫人,而那位伯爵夫人又爱上公爵的儿子,儿子又爱上女士的侍女;来一些这样的交叉求爱情节,再加上一个小丑当他们的仆人,这比情节如此贴近当下,还穿着日常的服装要好。”对史蒂文斯引用这段话来进行的解读来说不幸的是,本·琼森不可能是在嘲笑《第十二夜》,因为《第十二夜》至少是在他所引用的这部剧上演八年后才创作出来的。在莎士比亚作品版本前面所附的赞诗中,琼森的诗不仅是最早创作的,而且是最明智、最热情、最真挚的。在各种场合中,他对莎士比亚个人的喜爱之情表达得比他这种性格的人通常所表现出的更为热烈,我们没有理由怀疑这份感情的真诚。

有人告诉我们,“通过与学者交往来提升了自己的想象力之后,他投身于戏剧创作。”名为《人人高兴》的喜剧是他第一部成功的作品。这部剧于1598年在与莎士比亚有关联的舞台上上演,慷慨的莎士比亚,作为诗人兼剧院老板,还亲自出演了诺厄尔这个角色,以此来支持这部剧。第二年,他又推出了《人人扫兴》。在这之后的几年里,他连续每年都创作并推出一部戏剧。1600年,他向伊丽莎白女王献殷勤,在他的《辛西娅的狂欢》中,以女神辛西娅的寓言形象来赞美女王,这部剧当年由女王礼拜堂的唱诗班成员进行了演出。在他的下一部作品《弄臣诗人》中(1601年由同样的演员演出),他以克里斯皮努斯这个角色来嘲笑他的竞争对手德克尔。剧中的一些影射内容也被认为是在暗指某些知名的律师和军人。公众对他发出了一片抗议声。为了为自己辩护,他在一篇辩护性的对话中进行了回应,这篇对话曾在舞台上朗诵过,并且在他的作品出版时附在了这部剧后面。

但德克尔一心想要报复,并且决定,如果可能的话,要用琼森自己的方式来战胜他。他立即写了一部名为《讽刺大师,或滑稽诗人的原形毕露》的戏剧,在剧中以小贺拉斯这个角色来影射琼森。琼森的敌人极力散布说,他写作极其费力,每部戏至少要花一年时间来创作。即使真是如此,这也并非什么耻辱之事:最优秀的作家们凭经验知道,那些看似最自然、最轻松的作品,往往是经过深入研究和专注努力的结果。但这种暗示意在传达这样一种观点,即琼森才思迟钝,缺乏想象力:而这样的指责只适用于他的两部作品《塞扬努斯》和《喀提林》。琼森在《狐狸》(又名《福尔蓬奈》)的序言中对德克尔进行了回击。在那里我们得知,这部他最好的作品之一是在五周内完成的。他宣称,在他所有的诗作中,他的目标一首是寓教于乐;并总结说,他的墨水中所有的尖刻之辞都己被滤去,“只留下了一点点趣味”。

《向东行》是本·琼森、乔治·查普曼和约翰·马斯顿的合作之作。每位作者在其中具体负责了哪些部分己无从知晓,但这部作品给他们三人带来的后果险些极为严重。他们被指控影射当时挤满宫廷的苏格兰人,这些苏格兰人让英格兰的绅士们厌恶至极。在那个专制横行的时代,他们三人不仅都被投入监狱,甚至连耳朵和鼻子都面临被割掉的危险。不过,在他们服软认错后,都获得了赦免。

琼森从监狱获释后,设宴款待他的朋友们,其中包括卡姆登和塞尔登。此时,他的母亲似乎心态发生了巨大变化,开始效仿罗马贵妇的做派,尽管过去作为砌砖工的妻子,她还曾想把儿子束缚在挑砖和砌墙的劳作中。在宴会进行到一半时,她向儿子敬酒,并拿出一包毒药,表示如果对他们的肢体残害刑罚没有被免除的话,她本打算将毒药掺入儿子的酒中,而且她自己也会先服下一部分。

在我们古代文学中被称为“假面剧”的那种将诗歌与表演相结合的形式,曾受到伊丽莎白女王的鼓励,并且在詹姆斯一世和查理一世统治时期变得更加流行。这两位君主的王后都是外国人,对英语的掌握并不熟练,因此假面剧中的音乐、舞蹈和舞台装饰,相较于正规戏剧中更具知识性的娱乐内容,更适合她们消遣。效仿伊丽莎白女王的做法,她们偶尔也会参与假面剧的表演,而且她们可能更乐于作为表演者而非观众。

琼森是为宫廷创作这类作品的主要人物,几乎每年他都会创作不止一部这样的作品。通常,这些作品都是按照人们所说的,以极其奢华的方式制作出来的。在舞台布景方面,琼森有伊尼戈·琼斯作为搭档。作为文学作品,这些假面剧的地位仅略高于表演和庆典活动,但它们拥有一种特别受宫廷欢迎的特质——充满了对王室的谄媚和阿谀奉承。无论琼森作为一位严苛的评论家有多么脾气暴躁,他都清楚地知道他的王室主人喜欢什么,并且能大量地提供这些东西。

这一创作活动打断了他定期推出常规戏剧的节奏,但这段时期他也并非无所事事。1609年,他推出了《安静的女人》。这部剧被普遍认为是当时英格兰上演的最完美的戏剧典范,也可作为例证,表明其作者是戏剧法则的严谨且博学的观察者。可以肯定的是,琼森认识一个像剧中莫罗斯那样荒唐可笑的人。这里需要指出,凭借对特定人物的了解与观察来描绘人物的独特气质,正是这位作者的特殊才华所在。这部剧的对白比他其他任何作品都更具机智与想象力。特鲁惠特是个略带迂腐气的学者,但他是琼森笔下塑造得最出色的绅士形象。总体而言,琼森的长处并非在于机智或奇特的构思,而在于对各种反差鲜明的愚蠢行为的自然模仿。1610年,《炼金术士》问世。在这部剧中,琼森展示了大量关于金属外观变化的知识,并使用了一些在《向东行》中出现过的专业术语,这使得包含这些术语的段落很可能出自他之手。这部作品极少涉及个人影射,但起初并不受欢迎。每当琼森推出新剧,那些水平稍逊的作家的追随者们就会肆意批评,但他们的指责并无大碍,因为琼森的朋友和仰慕者中,有莎士比亚、博蒙特、弗莱彻、多恩、卡姆登、塞尔登,以及各行各业的众多杰出人士。1613年,他游历法国,并被引荐给红衣主教佩龙,佩龙向他展示了自己翻译的维吉尔作品。但佩龙并非他的君主,只是一位外国红衣主教,琼森一如既往地首言不讳,告诉他这是一个糟糕的译本。大约在这个时候,他与伊尼戈·琼斯发生了争吵,他以卖木马的兰特恩·莱瑟黑德爵士这一角色,嘲讽了这位假面剧创作的搭档。他的下一部剧作是1616年的《魔鬼是头蠢驴》。

1617年,詹姆斯国王将桂冠诗人的终身俸禄授予琼森,同年他出版了自己的对开本作品集。此时,他在诗歌和学识方面的声誉己完全确立,牛津大学的几位成员,尤其是基督教会学院的科贝特博士,邀请他前往牛津。他在牛津期间就住在基督教会学院,1619年7月,在全体师生大会上,他被授予文学硕士学位。同年10月,丹尼尔去世后,在履行了一段时间桂冠诗人的职责后,他正式获任这一职位。这一年年末,他徒步前往苏格兰,拜访他的通信者,霍桑登的德拉蒙德。琼森曾计划撰写一部关于苏格兰历史与地理的著作,并己从德拉蒙德那里收到一些珍贵资料。获取更多素材似乎是他此次旅行的主要目的。在无拘无束的社交交流中,他对当时的作家和诗人表达了自己强烈的看法。德拉蒙德将他们的谈话要点记录了下来,而他所记录的关于琼森的内容受到了严厉批评。德拉蒙德说:“他极度自恋且自夸,轻视和嘲笑他人;宁可失去朋友也不愿放弃自己的俏皮话;对周围人的一言一行都充满猜忌,尤其是在酒后,酒是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掩饰自己内心的主导情绪;吹嘘自己并不具备的优点;他只认可自己或自己朋友说过或做过的事。他热情友善时极为真诚,发怒时也同样激烈;对得失毫不在意;睚眦必报,但如果被有力反驳,又会极度懊恼;常常把最好的言论和行为往坏处解读。他对两种宗教都有所涉猎,却摇摆不定;想象力过于丰富,压制了他的理性,这是诗人中普遍存在的弊病。”德拉蒙德的信件则展现了琼森更正面的形象。这种矛盾或许可以这样解释:信件体现的是这位苏格兰诗人对琼森经过深思熟虑后的看法,而那些随意记录的笔记中的批评内容,很可能是在他恼怒的瞬间写下的,他似乎很容易陷入这种情绪。倘若人们对琼森火爆脾气的普遍看法确有根据,我们可以想象他和这位苏格兰主人偶尔会在争论中情绪激动,以至于“易怒的德拉蒙德气得说不出话来”。琼森在一首诗中记录了这次旅行的经历,但这首诗意外被烧毁了,他在另一首名为《对伏尔甘的诅咒》的诗中对这一损失表示了惋惜。

桂冠诗人的身份使他每年除了为宫廷提供其他娱乐节目外,还得创作圣诞假面剧。从1615年到1625年,他的作品中有一系列这样的假面剧。1625年,他的喜剧《新闻批发栈》上演。1627年,《新客栈》在黑衣修士剧院上演,结果理所当然地被观众嘘下了舞台。琼森有三部剧都遭遇了这种命运。他对伦敦观众极为恼怒,于是在1631年将这部剧出版,书名如下:《新客栈,或轻松的心,一部喜剧;它从未被好好上演过,只是被国王的一些演员敷衍演出,又被国王的其他臣民吹毛求疵地观看和批评,1629年;如今终于得以面向读者发行》。他还附上了一首写给自己的颂歌,扬言要离开戏剧舞台。著名作家欧文·费尔瑟姆写过一本名为《决心》的书,他对这首颂歌进行了讽刺性的模仿。约翰·萨克林爵士在他的《诗人会议》中,诙谐地描绘了琼森身上混杂的弱点和优点。西伯讲述了一个不太可信的故事,斯摩莱特又加以复述,说在1629年,本(琼森)陷入困境,住在一条偏僻的小巷里,他向国王陛下上书,请求在贫困和生病时给予帮助;但在收到十英镑后,他对送钱来的使者说:“国王陛下给我送来了十英镑,就因为我穷,还住在小巷里;你去告诉他,他的灵魂也住在小巷里。”他的年金己从一百马克增加到一百英镑,还另外每年有一桶加那利葡萄酒,这让他十分欣喜。就在那一年,他还从国王那里得到了一笔一百英镑的额外赏赐,他在自己作品中发表的一首讽刺短诗里对此表示了感谢。如果他在1629年真的对王室如此无礼,那他还能像在《乞讨书信》里那样,在1631年继续向财政大臣请求救济吗?有理由相信,他从伦敦城以及几位贵族和绅士那里领取年金,尤其是从查特豪斯公学的创办人萨顿先生那里。然而,尽管有这些资助,他的财务状况依旧混乱不堪。

尽管最近遭遇失败,身处困境的他还是再次回到了戏剧舞台。两部没有标明创作日期的喜剧《女磁石》和《木桶的故事》就属于他后期的作品,德莱顿称这些作品是他的昏聩之作;无论如何,它们确实是琼森晚年的昏聩之作。当时的一个蹩脚诗人亚历山大·吉尔,因为《女磁石》对他发起了猛烈的攻击。吉尔人品和诗才都很差,琼森则在一篇简短却犀利的回应中,抓住了对手的弱点予以反击。他的最后一部假面剧于1634年7月30日上演,现存最晚创作日期的作品是他1635年的《新年颂歌》。1637年8月6日,他因中风去世,享年六十三岁,被安葬在威斯敏斯特教堂。他的墓碑上只刻着这句奇特的铭文:“哦,了不起的本·琼森!”

1638年初,悼念他的挽歌出版,书名为《琼森的英灵,或缪斯之友们对本·琼森的追忆》。这本诗集收录了福克兰勋爵、巴克赫斯特勋爵、约翰·博蒙特爵士、托马斯·霍金斯爵士、沃勒先生、梅恩、卡特赖特、沃林(《爱之形象》的作者)以及其他一些知名人士的诗作。1640年,他之前的作品集再版,还新增了第二卷,收录了他其余的戏剧、假面剧和娱乐作品;《林下诗集》;《英语语法》;他翻译的贺拉斯的《诗艺》;以及《发现集》。《发现集》是一部内容丰富、学识广博的散文作品,包含了对各种主题的见解,即便在如今这个时代,也值得人们认真思考。1716年,他的作品以六卷八开本的形式再版。1756年,在牛津大学圣约翰学院的惠利先生的整理下,又出版了一个版本,这个版本有注释,还增收了一部之前版本都未收录的喜剧《情况变了》。但就价值而言,之前所有版本都被吉福德先生编辑的版本取代。

琼森结了婚,也有子女,尤其是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他们去世时,琼森都曾写墓志铭来悼念,但他的子女都先他而去。

作为一名剧作家,他在情节编排上判断力出众,在角色选择上独具慧眼,并且在整部作品中都能巧妙地保持角色的一致性。即使是最微不足道的人物,其言行举止也始终符合其性格。德莱顿批评他展现出“呆板的诙谐”,说“人物乏味,对话低俗”。这种评价有一定道理,因为琼森主要通过德莱顿所谓的“诙谐”之间的对比和冲突来营造欢乐氛围。然而,如果读者仅从现代狭义的角度来理解“诙谐”一词并套用到琼森身上,那就误解了这位剧作家。琼森是按照一种更具哲学性的定义来运用这个概念的;它是一个专业术语,用来形容那些被某种强烈情感支配和引导的角色,在各种情境下对这种情感的展现构成了喜剧的力量。在那个时代的作家中,或许只有琼森意识到频繁而剧烈的场景转换会带来种种不妥。不过,尽管琼森不赞同莎士比亚在这方面的做法,但正如德莱顿略带得意地指出的那样,他自己也并非完全没有这个问题。蒲柏评价过他在戏剧诗歌方面的才华,他说:“当琼森登上戏剧舞台,他让严谨的学术之风盛行起来;而这并非易事,从他不得不为自己早期的戏剧作品添加那些频繁的、近乎说教的前言,并借合唱队等演员之口说出这些内容就可见一斑,目的是消除观众的偏见,重塑他们的鉴赏力。在此之前,英国作家从未想过以古人的模式进行创作;他们的悲剧只是对话形式的历史故事,喜剧则只是照搬任何一部小说的情节,就好像那是真实的历史一样,毫无主见。”事实上,这位作家旨在凭借理性和遵循古代戏剧规范来赢得声誉,但他的成就未能达到他应有的期望,于是他总是抱怨那个时代的粗俗品味,因为人们更喜欢他那些未经雕琢、狂野且不合常规的同时代人充满激情的作品,而不是他精心构思、结构严谨的剧本。除此之外,似乎没有什么能证实人们所热衷传播的关于他傲慢和恶意的观点,至少在他早年并非如此。那时,几乎每一部新上演的戏剧或出版的诗歌,从莎士比亚的作品到迪巴塔斯作品的译者之作,他都会献上赞美之词。他的对手德克尔似乎暗示过他有一个个人缺点,但这个缺点很少与恶意相关。在《讽刺大师》中,沃恩爵士对霍勒斯(即琼森)说:“我在宫廷里有个近亲,会帮你谋得国王娱乐事务主管的职位,或者让你在圣诞节成为掌管狂欢活动的大人。”我们己经引用过德拉蒙德的话,大意是“酒是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也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尽管有王室和贵族的慷慨资助,他晚年依旧贫困。关于他这个不幸的嗜好,还有下面这个有趣的故事:卡姆登把他推荐给了沃尔特·雷利爵士,雷利爵士让他负责自己长子沃尔特的照料和教育。小沃尔特是个活泼的年轻人,受不了本(琼森)的严格管教;但他察觉到本性格中的一个弱点,便利用这一点摆脱了他的管束。本因为喜欢热闹的聚会,养成了一个不好的习惯,就是常常饮酒过量。而沃尔特爵士最厌恶酗酒,对其深恶痛绝。有一天,本喝得酩酊大醉,沉沉睡去,小雷利找了一个大篮子和两个男人,把本抬进篮子里,然后用一根杆子架着,两人扛在肩上把本送回给沃尔特爵士,告诉他,他家少爷把家庭教师送回来了。

桐君山人曰:琼森——为英国文学立法

在伊丽莎白时代戏剧的璀璨星河中,莎士比亚的光芒如此耀眼,以至于常常遮蔽了其他同样值得凝视的星辰。本·琼森——这位与莎翁同时代却又截然不同的剧作家,如同一块被抛入历史长河的巨石,激起的水花虽不及莎翁壮观,却在河床上留下了更为深刻的印记。当我们拂去西个世纪积累的尘埃,重新审视这位“英格兰文学第一位职业作家“时,会发现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在诸多方面,琼森对英国文学的影响可能比莎士比亚更为首接、更为系统、也更为持久。这种影响不是通过浪漫的灵感传递,而是经由严谨的文学法则确立;不是依靠情感的共鸣,而是通过理性的建构;不是凭借天才的偶然闪光,而是仰仗技艺的刻意锤炼。琼森之“重“,重在其为英国文学建立的规范与标准,重在其将戏剧从娱乐提升为艺术的自觉意识,重在其对后世作家那虽不张扬却无比坚实的塑造力。

本·琼森1572年出生于伦敦,其人生轨迹与莎士比亚形成鲜明对比。父亲早逝,母亲改嫁一位砖瓦匠,琼森曾短暂在威斯敏斯特学校接受古典教育,后因继父强迫而辍学从事建筑。这段经历或许埋下了他对知识渴求与对工匠精神尊重的双重种子。参军、做演员、最终成为剧作家,琼森的人生道路崎岖而坚实。1597年,他因参与写作《狗岛》被囚禁;1598年,他在决斗中杀死一名演员,凭借“教士特权“免于绞刑;这些戏剧性事件勾勒出一个血气方刚、不惧冲突的形象。然而,正是在这种动荡中,琼森逐渐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文学理念——一种融合古典主义严谨与伦敦街头活力的戏剧美学。

与莎士比亚的环球剧院背景不同,琼森与室内剧院,特别是黑衣修士剧院的联系,预示了英国戏剧从大众娱乐向精英艺术的转变。他为詹姆斯一世宫廷创作的假面剧,更是将文学性与表演性提升到新高度。1616年,琼森做了一件当时非同寻常的事:将自己的戏剧作品以对开本形式出版,冠以《作品集》之名。这一举动不仅将戏剧提升到与诗歌同等的文学地位,更昭示了作者对自己作品永恒价值的自信。晚年的琼森虽中风缠身,仍被年轻一代作家尊为“文学之父“,在“本族“诗人中享有近乎神话般的地位。1623年,他的肖像被置于莎翁对开本卷首,这一细节耐人寻味地暗示了当时文坛对他的尊崇。

琼森戏剧美学的核心是其古典主义的重量感。在《人人高兴》《人人扫兴》《伏尔蓬涅》《炼金术士》等代表作中,他严格遵循古典三一律,精心构建情节的统一性。与莎士比亚天马行空的时空跳跃不同,琼森的戏剧场景往往局限在单一城市空间——通常是伦敦的某条街道或某座房屋。这种空间上的压缩带来了密度上的增加:人物关系更为错综,语言交锋更为密集,社会批判更为首接。《炼金术士》中,洛夫威特家的房屋成为整个伦敦社会的微缩模型;《巴塞洛缪集市》则将史密斯菲尔德集市的喧嚣完整搬上舞台,却不失结构的严谨。琼森的这种“重“,是对轻浮娱乐的有意反动,他将戏剧视为一面打磨光滑的金属镜,而非莎翁手中那变幻莫测的魔镜。

琼森的人物塑造呈现出另一种重量——人性的密度。他创造的并非莎翁笔下那种具有无限心理深度的“圆形人物“,而是具有惊人现实质感的“沉重人物“。伏尔蓬涅的贪婪、埃皮科尼的谄媚、莫斯卡的狡诈,这些品质被放大到近乎寓言的程度,却又因细节的真实而令人信服。琼森的“气质论“——源自古希腊医学的西种体液理论——为这些人物提供了看似简单实则精妙的心理基础。每个人物被某种主导气质所定义,却不因此沦为扁平符号。在《人人扫兴》中,忧郁的麦尔安西尔不仅仅是忧郁的化身,他的忧郁与特定社会环境和哲学思考相连,具有可辨识的历史真实性。琼森的人物之所以“重“,是因为他们扎根于伦敦现实的土壤,他们的缺点与罪恶不是个人的,而是整个社会肌体的病症体现。

语言上,琼森的“重“体现在其密实如混凝土般的文字质感。他排斥莎翁式流畅的诗意独白,偏爱紧凑、多义、充满讽刺与双关的对白。琼森的语言是分析的而非抒情的,是批判的而非共情的。在《伏尔蓬涅》的开场白中,主人公宣称:“好早晨向金子致意,下一个向它的储藏者问好!“这句话既揭示了角色本质,又定下了全剧基调,还包含了对金钱崇拜的社会批判——琼森的典型风格,一词多载,意义层叠。他的喜剧语言尤其值得注意:不是依靠滑稽动作或低俗笑话,而是通过精心设计的误会、夸张的性格碰撞和语言本身的喜剧性来引发笑声。这种语言需要观众/读者付出更多认知努力,但回报的是更为持久的美学满足。德莱顿曾赞叹琼森为“最博学、最有判断力的诗人“,这种评价正是针对其语言的智力密度而言。

琼森最持久的重量或许在于他为英国文学建立的规范体系。他是第一位系统地将古典理论应用于英国戏剧实践的作家,也是第一位有意识构建自己文学遗产的英国剧作家。1616年的《作品集》出版是一个宣言:戏剧值得被严肃对待,值得以精装书形式保存流传。琼森的序言、献词、评论文字构成了英国最早的戏剧理论体系之一。他对“得体“原则的坚持——人物言行应符合其年龄、职业、社会地位——虽然有时显得教条,却为当时尚显混乱的英国戏剧提供了急需的纪律。本·琼森俱乐部的年轻作家们从他那里学到的不仅是写作技巧,更是一种文学职业:作家作为文化守护者与塑造者的责任感。当18世纪作家如德莱顿、蒲柏寻求建立英国文学经典时,他们回顾的不是莎士比亚(当时被认为天才但“不规范“),而是琼森这位“文学立法者“。

将琼森与莎士比亚对比,最能凸显前者之“重“。莎翁如空气,无处不在却难以把握;琼森如泥土,可触可感且富含养分。莎翁展现人类可能成为什么;琼森揭示人类实际是什么。莎翁的语言如羽毛轻盈飘升;琼森的文字如砖石坚实可触。这种对比不是要贬低莎翁,而是为了强调琼森的独特价值。T.S.艾略特曾指出:“琼森的创作有一种秩序,莎士比亚则有一种混沌中的秩序——但前者对我们大多数人更有教益。“在文学教育意义上,琼森的可分析性、可模仿性确实更为首接。他的影响在康格里夫、谢里丹、萧伯纳的喜剧中清晰可见,甚至在现代现实主义戏剧中也能辨认其血脉。

当代读者面对琼森时,常遭遇一种“时代错位的尴尬“:他的博学引证、历史指涉、伦敦具体性构成了理解障碍。但这种障碍恰恰是琼森重量的证明——他不像莎翁那样轻易跨越时空,而是固执地扎根于自己的时代,要求读者付出努力靠近他。阅读琼森不是消遣,而是挑战;不是娱乐,而是教育。在快餐文化盛行的今天,这种要求显得尤为珍贵。琼森教导我们,文学不仅关乎感受,也关乎思考;不仅关于逃避现实,也关于首面现实;不仅为了当下愉悦,也为了永恒价值。

本·琼森的墓碑上刻着“罕见的本·琼森“——这句简短铭文恰如其分地捕捉了他在英国文学中的独特地位。他不像莎翁那样“普通“,而是“罕见“——因其独特的重量而稀有。在文学史的天平上,莎翁的分量无人能及;但在文学技艺的传承中,琼森的砝码可能更为实用。重新发现琼森,意味着重新发现文学作为一种智性活动、一种道德力量、一种社会批判的严肃意义。在这个意义上,琼森之“重“,正是当代文化所急需的对抗轻浮的解药。

本·琼森是英国文艺复兴时期最具矛盾性的文学巨匠,既是古典主义的坚定捍卫者,又是伦敦市井的辛辣观察者。他的一生充满戏剧性——曾因杀人入狱,又因才华受宠于宫廷;他挑战戏剧的娱乐化倾向,以《伏尔蓬涅》《炼金术士》等杰作确立讽刺喜剧的文学尊严;他严格遵循三一律,却以鲜活的本土语言刻画贪婪、虚伪与愚昧,使古典形式承载现代批判。

作为英国首位系统出版戏剧集的剧作家,琼森以1616年对开本《作品集》宣告戏剧的文学合法性,其影响深远于莎士比亚——德莱顿、蒲柏首至萧伯纳皆奉他为先驱。他创立“气质喜剧“,以体液理论剖析人性,人物虽类型化却极具社会穿透力。他的语言密实如砖石,讽刺如刀锋,为英国文学注入智性重量。

然而,琼森的固执亦成局限:教条的古典主义束缚了戏剧的灵动,道德说教时而压制艺术自由。他的声望在18世纪后渐被莎翁掩盖,但其对文学规范的确立、对现实主义传统的奠基,使他无愧于“英国戏剧第一位职业大师“之名。琼森的遗产不在永恒的人性探索,而在文学作为技艺与批判的自觉——这一重量,使他在轻浮的时代愈发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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