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劳德·热莱,通常被称为克劳德·洛兰,于1600年出生在洛林地区的香槟村,父母极为贫穷。他曾被送去给一位糕点师傅当学徒;但学徒期结束后,不知是因为厌恶自己的这份工作,还是渴望改变,又或许是受到对艺术的热爱的影响,他受雇于一些要前往意大利的年轻画家,充当仆人。抵达罗马后,他受雇于当时声誉颇高的艺术家阿戈斯蒂诺·塔西,担任研磨颜料的工作。塔西的风景画充满生气且风格洒脱,尤其以在画作中所展现的建筑元素方面的品味而著称。塔西最先鼓励他尝试发挥自己在绘画方面的才能。他最初的作品完全是对其师傅风格的模仿,丝毫没有展现出原创天赋的迹象;或许即便在他风格成熟之后,仍能从他的作品中找到一些受塔西影响的痕迹。只要有机会,他就继续作画,却鲜少受到关注,得到的报酬更是少之又少。然而,渐渐地,他取得了一定的成功,足以让他大胆放弃那份卑微的工作;而且从塔西那里习得了在绘画专业技能方面相当不错的熟练度之后,从那时起,他似乎很少关注其他画家的作品,而是依靠自己的洞察力以及对自然的勤奋观察。然而,许多年过去了,克劳德的才华才完全成熟。因此,他的传记作者们推断,他的卓越成就更多地归功于勤奋而非天赋:仿佛仅靠努力就能达到这样的卓越成就似的。
他不知疲倦地勤奋作画,既临摹古代雕塑,也写生真人模特,但收效甚微。他深知自己在人物绘画上的不足,常说:“我卖的是风景画,人物只是附赠。”有时他还会请菲利波·劳里和库尔图瓦来画人物。不过,尽管他画的人物本身存在缺陷,但总是能巧妙地融入画面,促进整体构图的和谐。人物的位置安排得当,明暗处理、光影效果、线条勾勒或模糊处理都恰到好处,展现出与画面其他部分几乎同样高超的技巧。而且,他画的人物虽然笔法有时欠佳,但往往带有一种古典诗意的气质,这种气质在克劳德的作品中体现得比其他任何风景画家都更为浓郁。
据说,考虑到他早年的生活境遇,这种说法很有可能属实,他在学识方面非常欠缺。当然,他没有机会成为学识渊博的学者,而且就他的艺术而言,也没有这个必要。他为什么要通过书本去寻找眼前实实在在的景象呢?罗马及其周边地区、台伯河河畔以及广袤的坎帕尼亚平原,为他的想象力提供了绝佳的养分,也为他的画笔提供了取之不尽的素材。他习惯整天待在户外,不仅研究大自然的常态,还把自己观察到的每一个偶然出现、转瞬即逝的景象记录下来。桑德拉特有时会陪克劳德外出写生,据他描述,克劳德常常像哲学家一样,条理清晰地谈论自然现象。他不仅留意各种景象,还能精准无误地解释其成因,无论是由光的反射、折射,还是露水、雾气或其他大气作用造成的。尽管克劳德的绘画风格大气磅礴,但他也会细致入微地刻画细节,绘制树木、灌木和草本植物的素描,标记出它们在形状、生长形态和枝叶方面的所有独特之处。通过这种练习,他能够精准无误地描绘这些物体,只需寥寥数笔,就能勾勒出它们的大致特征。
在他营造的宏大壮丽的整体效果中,物体的独特品质从未被忽视;真实性也从未被风格所掩盖。正因如此,我们凝视他的画作越久,就越会沉浸在画中的幻象里,画中所描绘的场景就越能深刻地印刻在我们心中。他将卓越的想象力与长期深入观察的成果相结合,在作品中实现了诗意情感与对自然的精准描绘的完美融合,这构成了艺术的最高境界。作为一名风景画家,他在这方面无人能及。
克劳德在罗马及其周边地区找到了创作风景画的素材,但将这些素材组合在一起的方式却是他独有的:他会挑选并临摹一些局部,但很少甚至从不首接描绘自然中的单个景象。他最喜欢的效果是日出和日落时分的景象,在这些时段,大自然会呈现出最为绚丽的色彩。美丽与壮丽是他作品的特点:他很少追求崇高的境界,但也从不流于平淡乏味。最重要的是,他从不把低俗或令人反感的物体置于显眼的位置,而这在荷兰画作中却屡见不鲜。他画作的前景通常是高大且形态优美的树木,还有庙宇、宫殿,或者是虽己衰败却依然威严的废墟。树林、塔楼、宽阔的湖泊以及连绵不断的拱形水道,丰富了画面的中间部分;又或是一片广袤无垠的阿卡迪亚式风景,一首延伸至远方那蓝绿色的山峦天际线。在他那些令人赞叹的海港画作中,他将我们带回到了古代;画中的建筑风格、船只的形状,以及任何陪衬元素的特征,都不会因唤起平凡的联想而破坏整体的宏伟效果。那些装饰华丽的大帆船、高耸的码头以及码头之上的建筑,都属于另一个时代,且都带有富足、壮丽与威严的印记。
由于克劳德的创作主题几乎无一例外地是清晨或傍晚的景象,人们很自然会认为他的作品带有一种千篇一律的感觉。然而,要消除这种印象,只需将他的画作并排欣赏即可。这时我们就会发现,他几乎从不重复自己的作品。国家美术馆里的《圣乌苏拉》和《示巴女王》这两幅画作,就是他能赋予相似主题无尽变化的生动例证。在这两幅画中,都有一群女性从宫殿中走出,然后登船的场景。画布的边缘部分描绘的是建筑物,中间部分则是大海和船只,太阳正从海面上缓缓升起。乍看之下,这两幅画毫无相似之处。每幅画中所描绘的物体在特征上有着本质的不同;在《示巴女王》这幅画中,物体的数量要少得多;画面中的景物块面更加宽广且连贯,整幅画也比另一幅更加宏伟和简洁。而且,这幅画的氛围也有所不同:画面的色调没有那么明亮金黄,海面上泛起阵阵波浪,仿佛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暴风雨,正在逐渐平息下来。《圣乌苏拉》这幅画的特点则是美丽。夏日似乎正处于鼎盛时期,整幅画都因清晨清新的气息而显得生机勃勃。那刚刚消散的雾气、建筑物和船只投下的长长的清凉阴影、阳光在水面上闪烁的光芒,以及精妙绝伦的透视效果,都展现了艺术的最高境界。克劳德就是这样,尽管他只描绘大自然中最美丽的景象,却通过极为细腻的分辨力使作品呈现出多样的效果。像这样的海港题材是他最喜爱的主题之一,而且在这类题材上他也最为擅长;不过,或许最让我们感到心满意足的还是他那些田园题材的作品。诗人笔下的阿卡迪亚仿佛在克劳德的画作中得以重现。
从其天赋的总体特质来看,克劳德与提香极为相似。他在概括事物的能力、自然而不做作的明暗处理,以及那种从不刻意卖弄以博人惊叹,只是恰如其分地完成使命而不多此一举的绘画手法上,都与提香相仿。但在色彩运用上的相似之处则更为显著。两人的画作都洋溢着同样炽热温暖的色调,展现出大自然真正的绚丽光辉。在这种光辉中,最明亮物体的色彩因环绕它们的大气而产生渐变并变得柔和。为达到奇妙的绘画效果,两人所用的色彩大多是单纯的土质颜料,不掺杂任何人工合成的化合物。而在艺术发展的初期和衰落期,人工合成颜料的使用一首颇为普遍,因为它们迎合了那种尚未成熟或己然堕落的审美趣味,这种趣味往往更青睐俗艳而非真实。
克劳德的成功引来了众多模仿者。他习惯在将受委托绘制的作品寄回时,为每一幅画作绘制一幅草图,并在上面题上买家的名字,以此作为追溯和验证其作品原创性的一种方式。他去世时留下了六卷这样的草图,他称之为自己的《真理之书》。其中一卷包含两百幅设计图,现归德文郡公爵所有;这些图己由厄洛姆雕刻,并由博伊德尔以《真理之书》为名出版。几年前,在西班牙购得其中另一卷,并带回了英国;后来这卷书到了佩恩·奈特先生手中,他去世后将其遗赠给了大英博物馆。伍利特精心雕刻了克劳德的一些画作。现存有二十八幅克劳德亲手蚀刻的风景画和海港画,这些作品展现出了我们自然而然所期待的那种品味、神韵和情感。
英国收藏了许多克劳德的画作,其中一些精品是从罗马的阿尔蒂耶里宫以及巴黎的布永公爵的收藏中购得的。国家美术馆收藏有十幅他的作品:我们之前提到的两幅,尤其是《圣乌苏拉》那幅,或许是他的巅峰之作,难以超越。那幅描绘普罗克里斯之死的小画作也美得超凡脱俗。拉德诺伯爵收藏的《傍晚》,又名《罗马帝国的衰落》,是克劳德最为精妙的作品之一。卢顿的布特侯爵的藏品中,也因收藏了一些克劳德在英国的精品画作而增色不少。
关于他的个人生平,平淡无奇,毫无波澜。自从抵达意大利后,他就再也没有离开过那里。尽管法国人将他视为法国画家,但实际上,除了出生国籍之外,他在各方面都更像是一个意大利人。他一生都沉浸在艺术之中,从未娶妻,这样他对艺术的热爱就不会被家庭琐事所干扰。他性情温和,为人和善。他于1682年去世,享年八十二岁。
若想了解更多详细信息,我们可以查阅桑德拉特的《绘画艺术学院》。令人惊讶的是,在费利比安精心撰写的《论古今最杰出画家的生平与作品》一书中,竟然完全没有提及克劳德。英国读者可以在布莱恩和皮尔金顿的著作中找到桑德拉特所提供信息的要点。
桐君山人曰:克劳德·洛兰——在永恒与瞬间之间徘徊的光影诗人
克劳德·洛兰的风景画,既非纯粹的自然再现,亦非纯粹的理想幻梦,而是一场精心编排的视觉哲学——他让时间在画布上静止,却又让光影流动;他描绘古典的崇高,却又注入私密的忧郁。他的伟大,恰恰在于这种矛盾的平衡。
1.古典秩序的守护者,还是光影的叛逆者?
洛兰的构图遵循严格的古典法则:对称的树木、精确的透视、平衡的建筑。他的画中总有一座拱门、一座神庙,或一艘帆船,仿佛在向古罗马的永恒致敬。然而,真正赋予他画作灵魂的,却是那不可控的光——晨曦的薄雾、黄昏的鎏金、海面的碎银。史料记载,他常从黎明到日落观察自然,甚至发明“镜片装置”来捕捉瞬息万变的天光。
他表面上服从古典的戒律,却在戒律的缝隙中,埋下了浪漫主义的种子。
2.历史的舞台,还是私人的梦境?
洛兰的画作常以神话或圣经为题,但人物总是渺小,风景才是主角。他的《示巴女王登船》中,女王不过是金色海岸线上的一个剪影;《帕里斯的评判》里,众神之争沦为树影下的一场哑剧。这种“反叙事”的倾向,让历史沦为风景的注脚。
18世纪的批评家曾指责他“轻视人物”,却未察觉他的真正意图——人只是过客,自然才是永恒。他的画不是历史的再现,而是记忆的蒸馏,是旅人对异乡的惊鸿一瞥,在时间中凝固成诗。
他让神话成为风景的配角,却让风景成为观者的神话。
3.理想的乌托邦,还是逝去的忧伤?
洛兰的风景并非真实的意大利,而是一个被提纯的梦境——没有泥泞的小路,没有饥饿的农民,只有镀金的光辉。但在这光辉之下,却潜藏着一种深沉的忧郁。他的海港总在暮色中,帆船永远即将远行,牧羊人常在阴影里休憩。这种“即将消逝”的氛围,暗示了巴洛克时代对永恒的矛盾渴望——既追求不朽,又深知一切终将流逝。
他的画是永恒的假象,却也是流逝的寓言。
4.被模仿的宗师,还是被误解的孤独者?
洛兰影响了后世无数风景画家,从透纳到康斯太勃尔,甚至印象派。但后人往往只模仿他的“黄金光线”,却忽略了他画中的哲学沉思。他的真正遗产,不是完美的构图,而是对“瞬间即永恒”的捕捉——光在消逝前最美,而他在消逝前画下了它。
他被崇拜为古典大师,却始终是一个在黄昏中独自徘徊的忧郁诗人。
结语:光的囚徒与解放者
洛兰的一生,是一场对光的追逐与驯服。他既屈服于古典的秩序,又用光影颠覆了它;既描绘理想的世界,又暗自哀悼它的虚幻。他的画布上,永恒与流逝共存,崇高与忧郁交织。
最终,克劳德·洛兰不是风景的描绘者,而是时间的炼金术士——他将消逝的光,锻造成了永恒的金。
他毕生追逐光,却成为了光的囚徒。这位17世纪的法国画家以古典构图为牢笼,却让自然的光影在其中肆意流动。洛兰的画笔创造了最完美的风景乌托邦,却也在每一道金色斜阳中埋下了忧郁的伏笔。他是最后的古典主义者,也是最早的浪漫主义先知。
他的画作表面遵循着严格的文艺复兴法则:对称的树木、精确的透视、庄严的古建筑。但真正打动世人的,是那些不可复制的光之魔法——晨雾中的微芒、暮色里的鎏金、海面上的碎银。他让神话人物沦为风景的点缀,却让一片树叶的颤动成为永恒。
晚年的洛兰在罗马郊外孤独作画,他的视力随着追逐的光一同衰退。那些被后世奉为圭臬的“理想风景“,实则是他对抗时间流逝的无奈尝试。他教会了透纳捕捉光线,启发了康斯太勃尔理解自然,却始终无人真正读懂他画布上那抹转瞬即逝的忧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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