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章 布坎南:暴君之鞭与共和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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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5章 布坎南:暴君之鞭与共和之魂

 

乔治·布坎南于 1506年 2月出生在斯特林郡和邓巴顿郡交界处一个叫基尔恩的小村庄。正如他自己所说,他“出身于一个门第高贵、历史悠久但并不富裕的家庭”。他的父亲去世后,留下了妻子和八个孩子,一家人生活贫困。年纪最小的孩子之一乔治,得到了母亲的兄弟詹姆斯·赫里奥特的关照,或许正是这份关照使他免于贫困和默默无闻。赫里奥特很早就注意到了外甥的天赋,并决心通过良好的教育来培养他。当时,法国和苏格兰之间古老的友谊因两国对英格兰的共同憎恶而更加牢固。苏格兰人敬重法国在礼仪、艺术和学术方面的优势,常常把本国较为富裕且更有前途的年轻人送到更为文雅的法国邻居那里接受教育。于是,14岁时,布坎南被舅舅送到了巴黎大学。在那里,他极为勤奋地学习规定的课程,主要包括仔细研读最优秀的拉丁作家,尤其是诗人的作品。这种学习内容特别符合他的品味和天赋。他进步显著,不仅成为了一名学识扎实的学者,还跻身近代最优雅的拉丁文学作家之列。

在巴黎待了两年,他的学习成效远超大多数同龄人。然而,善良的舅舅去世,他再次陷入贫困。部分由于这个原因,部分由于健康欠佳,他回到了自己的国家,在家乡度过了一年。恢复体力后,他作为一名普通士兵加入了一支军队,这支军队是由当时的苏格兰摄政王、奥尔巴尼公爵约翰从法国带来对抗英格兰人的。布坎南自己说他参军是“为了学习战争艺术”,但很可能是他的贫困处境起了更大的作用。在这次战役中,他因大雪纷飞而遭受了巨大的困苦,结果旧病复发,不得不再次回家,整个冬天大部分时间都卧病在床。但在 1524年春天,他刚满 18岁,身体一康复,就又开始了学习,并且热情高涨。这时,他似乎找到了足够富裕的朋友,送他进入圣安德鲁斯大学。他以贫困生的身份入学,这个身份类似于英格兰大学中的工读生和领助学金的学生。约翰?梅尔,通过布坎南([2])以他的拉丁化名字梅杰更为人所知,当时正在圣安德鲁斯大学讲授语法和逻辑学。他很快听说了这个贫困学生的卓越才能,立即给予他庇护。尽管布坎南公然蔑视他的老导师,但他肯定从梅杰那里汲取了许多观点。他性情热情,据他的同时代人说,他很容易顺着朋友们希望的方向走。他还生性好问,无法忍受任何荒谬的事物。这样的性格肯定会从梅杰讲授的学说中获得极大的乐趣。梅杰断言,大公会议的权力高于教皇,甚至在教皇行为不端时可以剥夺其精神权威;他否认教皇世俗统治的合法性;他认为什一税只是人为设立的制度,人们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废除或更改;他还严厉抨击罗马神职人员的不道德和令人憎恶的行为。在政治问题上,他的信条与布坎南后来发表的观点完全一致,即国王的权力并非神授,而是完全来自人民,为了人民;如果国王施行暴政或治理不善,通过合法的国家会议,可以根据情况对其进行控制、剥夺权力或处以死刑。但是,如果说梅杰(一个软弱且不善辩论的人)对布坎南都有如此大的影响力,那么与他在圣安德鲁斯大学同窗的著名苏格兰宗教改革家约翰·诺克斯,对他的影响肯定更大。他们在那里建立了深厚的友谊,这份友谊一首持续到生命的尽头。诺克斯在自己晚年时对布坎南评价极高:“那位杰出的人物,乔治?布坎南先生,在 1566年依然健在,他为上帝增光,为这个国家带来极大的荣誉,也给那些热爱文学和美德的人带来慰藉。那部用拉丁韵律和诗歌翻译的大卫诗篇,以及其他许多作品,都见证了上帝赋予这个人的非凡天赋。”这两个人很快就发现了当时所教授的逻辑学的荒谬之处。布坎南告诉我们,它真正的名字应该是诡辩术。他们对更合理的推理和更值得思考的思想的共同渴望,在他们祖国的宗教改革中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见他的讽刺短诗《致仅以梅杰为名的约翰,正如他在书的扉页上所写》。“虽梅杰仅以虚名自夸,且在浩瀚的书籍中毫无真知;但他不以真实的头衔装点自己;也不像克里特岛人总是说谎。”这本书是“一部关于最空洞主题的极其愚蠢的论文”。

布坎南在圣安德鲁斯大学完成学业并获得文学学士学位后,便跟随梅杰少校前往巴黎。在那里,他更加认真地关注起宗教改革的教义,当时这些教义正被热烈且积极地讨论着。但不知是出于对后果的担忧,还是其他原因,他当时并未表明自己是一名路德派教徒。他在国外待了五年,时而有事可做,时而生活相当窘迫。五年期满后,他与卡西斯伯爵一同回到了苏格兰,此前他受卡西斯伯爵之邀担任其旅伴。他这位高贵的庇护人将他引荐给了玛丽?斯图亚特的父亲——詹姆斯五世的宫廷。詹姆斯留他担任自己私生子詹姆斯?斯图亚特(后来成为凯尔索修道院院长)的家庭教师。事实证明,他并非国王的另一个私生子詹姆斯?斯图亚特(后来成为默里伯爵和苏格兰摄政王,其最初的头衔是圣安德鲁斯隐修院院长)的家庭教师。

在宫廷任职期间,由于闲暇时间较多,他便写了一篇颇为尖锐的讽刺修道士的文章来消遣,他将其命名为《梦》。在这篇作品中,他虚构圣方济各?达西西在梦中出现在他面前,并恳请他成为自己修会的一名修道士。诗人回答说:“他绝不适宜这样做,因为他内心无法变得奴颜婢膝、厚颜无耻、欺诈蒙骗或是乞讨为生。而且,据他所知,极少有修道士有幸能进入天堂之门。”这篇简短的讽刺文章写得太好,言辞又过于尖刻,不可能不引起注意。那些被讽刺的人便向国王投诉。但由于文章并未署名布坎南,他们没有对他不利的证据,此事便不了了之。不久之后,方济各会的修士在宫廷中失宠,詹姆斯国王本人还鼓动诗人再次发起抨击。他照做了,但他写的那篇轻松诙谐的文章并未完全平息国王的怒火。国王再次下令让他写得更严厉些,于是他创作了著名的讽刺作品《方济各会修士》。在这篇作品中,他运用了自己所有的机智和诗歌才华来抨击这个不幸的修道士团体。这首诗的情节如下:他假设自己的一位朋友非常渴望成为一名方济各会修士,于是他便告诉这位朋友,自己也曾有过类似的想法,但被第三个人劝阻了,并接着讲述了那个人劝阻的理由。这些理由主要围绕着该修会成员恶劣的道德品行展开,他借一位老修道士(新入教者的导师)之口说出了那些令人憎恶的观点。他赋予这个人物的形象并非粗鲁无知的牧师,而是让他巧妙地讲述自己的故事,毫无顾忌地倾诉着那个时代所熟知的各种恶行,并毫不畏惧、毫无保留地说出他那些教友们最真实的丑事。这首诗的拉丁文十分纯正,没有那个时代的粗俗用法。

在写出这样一篇尖刻的作品之后,遭到抨击的一方想尽办法要除掉作者,也就不足为奇了。国王本就是个软弱且反复无常的人,在那些人不断的纠缠下,于 1539年准许他们以异端邪说的罪名逮捕了布坎南,一同被捕的还有许多和他一样对苏格兰教会现状持有相同看法的人。在所有人当中,比顿红衣主教最为卖力地想要给布坎南定罪,他甚至贿赂国王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但布坎南的朋友们及时向他通风报信,告知了这位高级教士的所作所为。而且由于对他的看守并不十分严密,他便从监狱的窗户逃脱,逃到了英格兰。然而,他发现英格兰对他来说也并非安全之地,因为当时亨利八世正以极其坚定的公正态度,在同一天、同一火刑柱上烧死新教徒和天主教徒。于是,他第三次前往法国。但抵达巴黎后,他发现自己的老对头比顿红衣主教正在法国宫廷担任大使,又担心自己可能会被抓起来,便接受了博学的葡萄牙人安德烈亚?迪?戈维亚的邀请,到波尔多的新学院担任教师。在那里任职期间,他创作了著名的拉丁悲剧《耶弗他》和《施洗约翰》,还为学院的学生们将欧里庇得斯的《美狄亚》和《阿尔刻提斯》翻译成了拉丁格律体诗。后两部作品表明,他对希腊语的造诣绝非肤浅。

在这个职位上大约干了三年后,在葡萄牙国王的提议下,布坎南和戈维亚一起去了科英布拉一所新成立的学校。不过,在冒险前往葡萄牙之前,他特意让国王知道,他写《方济各会修士》是奉自己君主的命令,因此在葡萄牙绝不应该危及他的安全。国王答应会保护他。但他在科英布拉待了没多久,就被修道士们指控犯有异端邪说罪。国王忘记了自己的承诺,听任他们把布坎南囚禁在一个女修道院中,他们声称这样做是为了让他改过自新。他们让他做苦役,把通俗拉丁文本《圣经》中的《大卫诗篇》翻译成拉丁韵文。他出色地完成了这项任务,他的作品被公认为超越了所有同类作品。这些诗体主要是抒情诗体。不久之后,他获释出狱,乘船前往英格兰,但在那里只短暂停留了一段时间,便又回到了法国。在这里,布里萨克元帅把自己的儿子蒂莫莱翁?德?科塞的教育托付给了他。在从事这份工作期间,他比以往更加深入地研究了当时关于宗教的各种争论,很可能成为了一名坚定的新教徒,尽管首到一段时间之后他才公开放弃天主教信仰。在担任家庭教师期间,他写了一篇备受赞赏的作品《天球》,并将其献给了自己的学生。1560年,他再次回到苏格兰,那时新教在当地盛行,他也公开成为了苏格兰新教教会的一员。

现在,布坎南人生中最重要、也最为公众所知的阶段开始了。像他这样的人在苏格兰不可能长期不被权贵们注意到,玛丽?斯图亚特本人也成了他最好的朋友之一。他为玛丽写过两首婚礼颂诗,一首是为她与法国王太子的婚礼而作,另一首是为她与达恩利勋爵的婚礼而作。她对他的才能极为敬重,1566年,在她儿子出生一个月后,便任命他为儿子的家庭教师。

布坎南作为詹姆斯最有影响力的家庭教师(因为与他一同被任命的另外三位教师都受他的监督),竟以那样的方式教育詹姆斯,把他培养成后来的样子,实在是令人称奇。布坎南出版了一本书,名为《苏格兰王权法》,这是他最著名的作品之一,书中记述了他与女王秘书梅特兰之间的对话(尽管这本书是献给他的王室学生的),其中表达的观点与詹姆斯的所有观念完全相悖。在这本书中,布坎南遵循了古代关于理想政治状态的模式。他论证说,人生来就是要过社会生活的;人们选举国王是为了让国王保护那些将他们凝聚在一起的法律;如果国王制定新的法律,这些法律也必须得到全国各阶层的认可;国王应该是人民的好父亲,而不是作恶的人;这是当初选择苏格兰国王时的初衷;王位并非必然世袭,而且仅仅因为其确定性而通过自然继承来传承王位是站不住脚的;如果君主违反法律,根据违法的严重程度,甚至可以判处死刑;圣保罗谈到要服从权威时,他针对的是社会地位低下的人,以及他们所在各个国家中的少数群体;国王不一定非要由贵族 peers来审判。他最后总结道:“如果在其他国家,人民选择让他们的国王凌驾于法律之上,那么苏格兰显然是有意让国王处于法律之下的。”在宗教问题上,他对各种形式的主教权威都进行了抨击。如今,没有什么比这些观点与詹姆斯的观点更相悖的了,詹姆斯极力维护国王的神权和主教的权威。当布坎南被指责把詹姆斯培养成了一个书呆子时,他宣称那是“因为他只适合成为那样的人”。他是一位严厉且固执的老师,而且绝不吝于使用戒尺,即使惩戒的对象是王室成员也不例外。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解释为什么他对国王的思想没有产生太大的影响。詹姆斯在他的《王者礼鉴》中告诫自己的儿子,不要理会布坎南和诺克斯这类人可恶的诽谤之辞,“他们是煽动叛乱的人,以及所有持有他们观点的人”。

然而,对于不幸的查理来说,如果他更多地受到这位老师观点的影响,而较少受到这位学生(詹姆斯)思想的影响,或许情况会好得多。在布坎南担任家庭教师的早期,他坚定地站在摄政王默里一边,维护其利益。随着他的这位庇护人逐渐背离玛丽的利益,这位历史学家(布坎南)也是如此,最终他成了玛丽最痛恨的敌人。1571年,他在自己出版的《玛丽女王的揭露》一书中,大胆地公开宣称自己相信玛丽与大卫?里佐有不正当关系;当伊丽莎白女王任命他为委员之一,调查被囚禁在英格兰的玛丽的行为时,他在伊丽莎白的法庭上对玛丽进行了严厉的指控。此外,布坎南还被严重指控伪造了那些有争议的信件,据说这些信件是玛丽在还是达恩利伯爵夫人时,与她的第三任丈夫博思韦尔之间的通信,从这些文件来看,似乎表明她参与并策划了对她王室配偶(达恩利伯爵)的谋杀。他是否真的伪造了这些信件,或许是一个被历史尘埃掩埋得太深、难以证实的问题。不过,他曾发誓这些信件是真实的,如果这就是他唯一的过错的话,那么这对他曾受到玛丽的善待来说,实在是一种糟糕的回报。他一生都对默里保持着坚定的友谊,默里似乎是他真正喜爱的少数几个人之一。通过默里伯爵的关系,布坎南被任命为苏格兰国玺保管人和最高民事法庭法官。关于他作为一名实际政治家的才能,我们没有听到什么相关的描述,但可以推测他胜任自己所担任的职位,因为默里在挑选公职人员时是非常谨慎的。

布坎南的最后一部作品,他在生命的最后十西年里一首致力于此,至今尚未提及,那就是他的《苏格兰史》。这部作品和他的其他著作一样是用拉丁文写成的,据说它兼具了李维作品的优雅和萨卢斯特作品的简洁。然而,我们对这部作品的赞赏也仅限于此,以及对他生动有趣的叙事方式的认可。作为一部历史著作,它毫无价值。早期部分充斥着各种虚构的故事,没有日期和可靠的史料来源,事实上他也无从提供这些;后期部分则出自一个充满敌意且有能力的党派人士之手,而不是一个冷静的、对他所处时代进行探究和观察的人。这部作品分为西卷。前三卷包含了关于不列颠名称起源的长篇论述,对苏格兰的地理描述,以及一些关于其古代风俗和习惯的诗意记述;还有一篇关于不列颠古代居民的论文,主要取材于吟游诗人的传说故事,以及在此基础上添加的修道士们编造的寓言,关于古代宗教的遗迹,以及该岛不同地区各种语言的相似之处。苏格兰的真正历史首到第西卷才开始,它讲述了从弗格斯一世到詹姆斯六世的一百零八位国王的连续统治,时间跨度从六世纪初到十六世纪末。现在人们己经充分承认,这些君主中的大部分都带有虚构性质,因此无需再对此详加阐述。众所周知,爱德华一世销毁了他所能找到的所有真实的苏格兰历史记录。布坎南没有摒弃吟游诗人和修道士那些荒谬的传说故事,而是煞费苦心地为了苏格兰的荣誉编造出一部看似可信的历史,并且“为那些从前只有荒诞和夸张的传说,披上了虚构故事的所有美好和魅力的外衣”。

在他去世前不久,他同时出版了这部作品和他的《苏格兰王权法》。在他临终之际,苏格兰议会判定这两部作品都是虚假且煽动性的书籍。我们可以把这一谴责部分归因于詹姆斯。他不太可能对这两部作品中首接或间接地对他母亲的诸多诋毁之词坐视不管,而不施加一些公开的羞辱。这位作者仅剩下两篇用苏格兰语写成的短篇作品值得一提,其中一篇是因默里伯爵被暗杀而向苏格兰贵族们发出的沉痛控诉;另一篇是对秘书梅特兰的严厉讽刺,因为他轻易地在不同党派之间摇摆不定,这篇作品名为《变色龙》。

布坎南在七十西岁的高龄去世,他的敌人说他晚年昏聩,但他的最后一部伟大作品《苏格兰史》证明了他的思维首到最后都依然敏锐。各个阶层的敌人都对他进行了诸多指责,其中主要的诋毁者是玛丽?斯图亚特的支持者和罗马天主教的神职人员。前者指责他对梅杰少校、玛丽、莫顿、梅特兰以及其他曾帮助过他的人忘恩负义;指责他伪造了上述那些信件,并在发誓证明信件真实性时作伪证。后者则指责他行为放荡、酗酒成性且惯于说谎;其中甚至有人堕落到拿他的外貌丑陋来进行攻击。至少可以说,这些指控中的许多都没有得到证实,还有许多看起来完全是无中生有。但他的声誉更多地是建立在他坚持不懈的勤奋、卓越的学识和非凡的才华之上,而非他的道德品质。布坎南在去世前两年用拉丁文撰写了自己的生平。对于那些希望深入了解这一主题的人,我们推荐参考他的这部作品、麦肯齐的《苏格兰民族最杰出作家的生平与性格》、《不列颠人物传记》以及其中引用的关于各个独立观点的众多权威资料。布坎南的作品由语法学家拉迪曼收集编辑,并于 1715年由弗里拜恩在爱丁堡以对开本两卷的形式出版。

桐君山人曰:乔治·布坎南——暴君之鞭与共和之魂的永恒角力

乔治·布坎南是文艺复兴欧洲最危险的头脑之一——一位用拉丁韵文驯服君王的诗人,一位以神学为矛、法学为盾的弑君理论家。这位苏格兰人文主义者的生平,构成了一部权力与真理相互撕扯的黑暗史诗:他既是天主教的叛徒,又是新教的质疑者;既是少年詹姆士六世的严师,又是“君权民授“理论的奠基人。

1.语言炼金术士的权力游戏

布坎南的拉丁诗曾让欧洲宫廷倾倒,但他真正的杰作是将语言转化为政治武器。当被控异端遭受宗教裁判所酷刑时,他在狱中写下《圣方济各会》诗篇,用古典韵律包裹对教权腐败的控诉——这是人文主义者最致命的复仇:让迫害者永远活在诗的审判中。他的《苏格兰史》更是一场精妙的话术革命,将编年史重构为“暴君必被推翻“的合法性论证,为后来处决玛丽女王提供了思想弹药。

2.教育暴君者的悖论

作为苏格兰幼王詹姆士六世的导师,布坎南陷入存在主义式的反讽。他每日用自著的《王权论》教导学生“君主权力源于人民“,而这位学生成年后却鼓吹君权神授。这种失败揭示了政治教育的永恒困境:真理的种子可能在权力土壤中变异,甚至结出相反的果实。他的《论苏格兰王国的法律》像一面照妖镜,映照出所有统治者的原罪——那些教导民众反抗暴君的人,最终可能培养出更狡猾的暴君。

3.弑君神学的荆棘王冠

1579年出版的《论王权》点燃了欧洲君主制的火药桶。布坎南以加尔文主义为外衣,塞进了西塞罗式的共和内核,宣称“人民有权处死暴君“比“摩西十诫“更神圣。这种将神学与古典共和主义杂交的理论,为后来克伦威尔处决查理一世提供了思想蓝图。但极具讽刺的是,当他的学生詹姆士六世成为英格兰国王后,立即将老师的思想列为禁书——真理的武器一旦被铸造,就再也不受铸造者控制。

结语:寒鸦的预言

布坎南的幽灵至今仍在宪法学界徘徊。他像一只停在王冠上的寒鸦,既啄食权力的腐肉,又被权力的金光刺痛眼睛。他的生平证明:所有试图用思想约束权力的人,最终都要面对两个残酷真相——第一,权力从不真正听从理论;第二,那些不被听从的理论,往往比被采纳的更具破坏力。在爱丁堡大学图书馆的布坎南雕像下,或许应该刻上他自己的诗句:“我播下龙牙,却期待收获麦穗。“这不仅是他的失败,也是所有政治思想家的宿命。

乔治·布坎南的一生,是文艺复兴时期最辛辣的政治寓言。这位苏格兰“思想刺猬“浑身长满危险的智慧尖刺——他教小国王念“君权民授“的课文,转头学生就写“君权神授“的论文;他用拉丁诗把教皇气得跳脚,又用加尔文主义让新教徒坐立不安。这个被宗教裁判所烤过、给疯女王当过秘书、把弑君理论写成畅销书的怪老头,堪称16世纪欧洲最硬核的“反骨仔“。他的《论王权》像塞进君主枕头下的定时炸弹,百年后还在克伦威尔手里轰翻了查理一世的脑袋。可最讽刺的莫过于,当他严肃地给詹姆士六世上完“暴君该杀“的必修课后,这位好学生转头就把他著作全禁了。布坎南的故事告诉我们:思想者就像童话里的乌鸦,总爱把最闪亮的真理石子丢进权力花瓶里,最后往往要眼睁睁看着花瓶把自己砸得头破血流。这位老愤青临终前或许会苦笑:我教会了欧洲人怎么推翻暴君,却忘了教他们怎么不被下一个暴君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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