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中夜辩】——
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将蠡县这座凶宅裹得严严实实。斑驳的墙皮在月光下泛着惨白,似是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黑洞洞的窗户如同凹陷的眼窝,透着几分阴森。宅院里荒草丛生,夜风拂过,沙沙作响,仿佛无数窃窃私语。
李孝廉记录下这样一段奇事。一位白发苍苍、颇具威望的耆儒,领着几位好奇的客人,大着胆子住进了这凶宅,打算一探究竟,证明自己的道学能镇住一切邪祟。
夜深人静,众人刚刚睡下。突然,“哗啦——”一声,窗外传来一阵剧烈的拨剌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抓挠着窗户,又像是重物拖过地面。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几位客人瞬间被惊醒,缩在被子里大气都不敢出,脸上满是惊恐之色。
耆儒却不慌不忙,强作镇定地坐起身来,清了清嗓子,声如洪钟般朝着窗外喝道:“邪不干正,妖不胜德。余讲道学三十年,何畏于汝!”那语气铿锵有力,仿佛真有千钧之力,能将一切妖邪震慑住。
话音刚落,窗外竟传来一阵轻柔的女子笑声,如银铃般悦耳,却在这阴森的氛围里显得格外诡异。紧接着,一个婉转的女声悠悠响起:“君讲道学,闻之久矣。余虽异类,亦颇涉儒书。《大学》扼要在诚意,诚意扼要在慎独......”
那女子不紧不慢,声音带着一丝嘲讽:“君一言一动,必循古礼,果为修己计乎?抑犹有几微近名者在乎?君作语录,龂龂于诸儒辩,果为明道计乎?抑犹有几微好胜者在乎?夫修己明道,天理也,近名好胜,则人欲之私也。私欲之不能克,所讲何学乎?”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尖锐的小刀,首戳耆儒的内心。
耆儒在黑暗中脸色骤变,额头瞬间冒出冷汗,在月光的映照下闪闪发亮。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些平日里烂熟于心的道学道理,此刻竟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女子见耆儒不答,又轻笑一声:“此事不以口舌争,君扪心清夜,先自问其何如,则邪之敢干与否,妖之能胜与否,己了然自知矣。何必以声色相加乎?”
耆儒浑身颤抖,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滚落,把衣衫都浸湿了。他瑟缩在床边,低着头,不敢再发出半点声响。
过了许久,窗外再次传来那女子微微的哂笑:“君不敢答,犹能不欺其本心。姑让君寝。”话音未落,只听“嗖”的一声,又一阵拨剌声响起,似是那神秘的存在化作一阵风,掠过屋檐,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宅院里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耆儒沉重的喘息声和几位客人惊魂未定的低吟。这一夜,对于耆儒来说,或许将成为他人生中最难忘、也最具深意的一个夜晚,那女子的一番话,如同一记重锤,敲醒了他对自己道学修行的反思 。
【古器轮回】——
深宅老院里,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灵堂白幡上。某公生前最爱的紫檀博古架前,年轻寡妇攥着稚子的手,望着架上琳琅满目的青铜尊彝、古玉瓷器,眼眶通红却无计可施。这些凝聚丈夫半生心血的珍藏,此刻于孤儿寡母而言,不过是难以变现的沉重负担。
"张兄,您见多识广,务必帮我们估个价。"寡妇福了福身,声音带着哭腔。被唤作张兄的中年男子抚着胡须,镜片后的目光在器物间游移,半晌长叹:"弟妹有所不知,如今古玩行市低迷,这批物件若要出手,怕是......"话未说完,却提笔写下一串数字。寡妇看着纸上虚高的报价,面露难色,却不知这正是对方设下的陷阱。
此后数月,求购者来了又走,皆被天价吓退。张家渐渐断了炊,稚子饿到啼哭时,张兄适时出现,手中银票折了又折:"弟妹莫要见怪,实在是行情太差......"孤儿寡母无奈之下,只得将满屋珍藏贱卖。成交那日,张兄着刚到手的商周青铜鼎,嘴角勾起得意的笑。
时光如白驹过隙,两年后的秋雨绵绵。同样的灵堂,同样的博古架,只是这回躺在棺椁中的换成了张兄。他的遗孀牵着女儿,望着丈夫留下的藏品手足无措。人群中走出个戴瓜皮帽的老者,声音透着关切:"嫂子放心,兄弟我定当......"相似的剧本再度上演,低价收购的戏码在同个屋檐下悄然落幕。
此事传开后,茶馆里说书人拍着醒木:"这便是天道好还!"听客们纷纷称是,有人甚至举杯叫好。可角落里摇着折扇的书生却冷笑:"效仿恶行也算积德?好比见盗抢财,自己跟着去抢,难道罪孽就能减轻?"众人闻言,举到半空的茶杯停住了——这场关于善恶报应的争论,终究在道德的迷雾中,留下发人深省的余韵。
(http://www.u9xsw.com/book/dgaage-71.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u9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