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一定很受学宫里的先生们喜爱吧?”
“恰恰相反。”
陈守仁露出促狭的笑容。
“这小子能把学究们气得吹胡子瞪眼。有一次辩论王道与霸道,他引经据典把李学究驳得哑口无言,最后李学究气得摔了茶杯,三天没来讲学。”
阿琴掩嘴轻笑。
“那他岂不是要挨罚?”
“夫子倒是没罚他,反而私下称赞他有见地。”
陈守仁眼中流露出欣赏。
“最有趣的是他学写字的事。袁师叔教他书法,说他笔走龙蛇,有剑气纵横之势。结果你猜怎么着?这小子三天就学会了袁师叔的独门笔法,还自创了一种剑意体,把字写得像剑招一样凌厉。”
“天哪,三天?”
阿琴惊叹道。
“我学写字花了三个月才勉强能看呢!”
陈守仁点点头。
“他离开学宫时,夫子原本不想送他书,觉得他太过跳脱。结果这小子厚着脸皮说夫子若不赐书,学生只好去偷了,把夫子逗乐了,最后还是给了他几本珍本。”
阿琴听得入神,眼中带着向往。
“公子,等战事结束了,带我去见见这位江川公子好不好?”
陈守仁挑眉看她。
“怎么,我们阿琴小丫头动心了?”
“才不是!”
阿琴脸一红,急忙辩解。
“我只是...只是想见识一下同龄人中的天才剑客是什么样子。”
“哦?是吗?”
陈守仁故意拉长声调。
“我记得某人说过,要一辈子做我的剑侍,怎么现在就想见别人了?”
阿琴急得跺脚。
“公子!您再胡说,我就...我就把您偷藏酒的事告诉徐将军!”
“好好好,不逗你了。”
陈守仁举手投降,忽然压低声音。
“不过我得提醒你,江川那小子生肖属兔。”
阿琴一脸茫然。
“这有什么关系?”
“兔子不吃窝边草啊。”
陈守仁眨眨眼。
“所以你这棵窝边草还是安心跟着我吧。”
阿琴正要反驳,忽然城楼台阶处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两人同时转头,只见汜水关镇关将军徐贯东大步走来,铠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陈公子。”
徐贯东抱拳行礼,面色凝重。
“斥候来报,宋军已在汜水河边准备了大量渡船,看样子是要发动第十次攻城了。”
陈守仁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沉稳的肃然。
“具置?”
“上游三里处的浅滩,他们连夜搭建了三座浮桥。”
徐贯东沉声道。
“这次规模比前几次都大,恐怕是倾巢而出。”
陈守仁点点头。
“徐将军不必忧心,我已有部署。让弓弩手埋伏在关墙两侧,等他们渡到河中央时再放箭。另外,派一队轻骑兵沿河岸巡逻,防止他们从别处偷袭。”
徐贯东眼中带着钦佩。
“公子神机妙算,末将这就去安排。”
待徐贯东离去,阿琴脸上的轻松神色早已消失无踪。
“公子,这一战...要打到什么时候?”
陈守仁望向远方,汜水河在月光下静静流淌。
“直到他们明白,汜水关是不可攻破的为止。”
“那...您觉得有几成胜算?”
阿琴小声问道,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
陈守仁转身看她,忽然展颜一笑。
“十成。”
“啊?”
阿琴瞪大眼睛。
“可宋军号称十万之众,我们守军不过三万...”
“天时。”
陈守仁竖起一根手指。
“今夜月明,敌军渡河一览无余。”
又竖起第二根手指。
“地利,汜水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第三根手指竖起。
“人和,我军将士同仇敌忾,士气正盛。”
阿琴听得云里雾里,但还是点了点头。
“虽然不太懂,但公子觉得靠谱就行。”
陈守仁忽然正色道。
“阿琴。”
“嗯?”
“女孩子家家,要笑不露齿。”
陈守仁一本正经地说。
“不然以后不好找夫家。”
阿琴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陈守仁是在逗她,气得鼓起脸颊。
“公子!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
陈守仁哈哈大笑,笑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朗。
阿琴看着他,不知为何,心中的忧虑竟消散了大半。
“阿琴,你这剑法练得不错,但总该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吧?”
陈守仁忍不住又唠叨起来。
“唰!”
一道寒光闪过,阿琴的剑尖在距离陈守仁鼻尖三寸处稳稳停住。
少女收剑而立,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脸颊上,一双杏眼瞪得溜圆。
“陈大人,您又来了!”
阿琴撇撇嘴,随手将长剑插回剑鞘。
“我阿琴的志向是成为北境大剑豪,像江川少侠那样名震天下,才不担心嫁不嫁得出去呢!”
陈守仁无奈地摇摇头,从袖中掏出一方手帕递过去。
“擦擦汗吧。你这丫头,整天就知道打打杀杀。江川少侠可是文武双全,你若真以他为榜样,也该多读读书才是,免得将来见了偶像,连话都说不上几句。”
阿琴接过手帕,胡乱在脸上抹了两下,眼睛却亮了起来。
“江川少侠还懂诗文?”
“自然。”
陈守仁捋了捋胡须,眼中带着追忆。
“当年他在北境游历时,曾题过一首咏雪诗。”
“快念来听听!”
阿琴迫不及待地凑近。
陈守仁清了清嗓子,抑扬顿挫地吟道。
“天地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阿琴先是一愣,随即捧腹大笑。
“哈哈哈...这也叫诗?不就是大白话嘛!”
“你懂什么!”
陈守仁佯怒。
“此诗看似粗浅,实则返璞归真,将雪景描绘得淋漓尽致。你若有本事,也作一首来看看?”
阿琴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抱着剑在场中踱步。忽然,她抬头望见天边初升的明月,灵感乍现。
“有了!”
她兴奋地一拍手。
“天地浑茫茫,月亮像大窗。大河哗啦啦,披着白月光!”
陈守仁听得哭笑不得。
“你这丫头...倒是有些歪才。”
他摇摇头,从袖中取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和炭笔。
“罢了,我帮你记下来,免得你日后忘了自己的大作。”
阿琴得意地扬起下巴。
“怎么样,不比江川少侠差吧?”
“差远了。”
陈守仁边写边笑。
“不过...倒也有几分童趣。”
夜色渐深,陈守仁站在城墙上,望着远处宋军营地的篝火。寒风呼啸,吹动他的衣袍。
他深知,对面营帐中的那个人,此刻或许也正望着睢阳城的方向。
“宋之问...”
陈守仁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心中百感交集。
他们从未谋面,却仿佛早已相识。
同样的世家出身,同样的少年得志,又同样在权力斗争中跌落尘埃。
只是如今,一个守城,一个攻城;一个渴望胜利证明自己,一个却想通过失败完成蜕变。
“大人,天冷了。”
阿琴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递上一件厚实的披风。
陈守仁接过披风披上,目光仍停留在远方。
“阿琴,你说一个人明知会失败,为何还要坚持?”
阿琴歪着头想了想。
“或许...是为了心中的道?就像我练剑,明知可能一辈子也成不了大剑豪,但还是会每天挥剑千次。”
陈守仁转头看她,眼中带着讶异。
“没想到你这丫头,偶尔也能说出些有道理的话。”
“哼,我可不只会作歪诗!”
阿琴不服气地鼓起腮帮子。
陈守仁笑了笑,又望向敌营。
“张宴那厮今日又屠了一个村子...宋之问竟放任他如此胡作非为。”
“那个张宴真不是东西!”
阿琴咬牙切齿。
“昨日斥候回报,他把抓到的俘虏全都...全都...”
少女说不下去了,眼中燃起愤怒的火焰。
“他是故意的。”
陈守仁声音低沉。
“宋之问需要这样一个恶人来替他背负骂名,也需要失去对军队的完全掌控。”
阿琴不解。
“为什么?”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从名利的束缚中解脱,完成修行上的突破。”
陈守仁叹息。
“某种程度上,我们都在寻找各自的山上。只是我的山在尘世之中,而他的...或许在九霄云外。”
阿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然指着远处。
“大人快看!敌营有动静!”
陈守仁眯起眼睛,只见宋军营地方向,一队人马正悄然移动,火光中隐约可见他们推着某种巨大的器械。
“是投石车...看来第十次攻城不远了。”
陈守仁面色凝重。
“传令下去,全军戒备,准备迎战。”
与此同时,宋军主帐内,宋之问正伏案疾书。
烛火摇曳,在他清瘦的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余姑娘...”
他写下这个称呼,笔尖微微一顿,仿佛这三个字有千钧之重。
帐外寒风呼啸,帐内却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轻响。
“见字如晤。睢阳城下已历九战,每战皆血流成河。我常于夜深人静时自问,此般杀戮,究竟为何?”
宋之问的笔迹清隽有力,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疲惫。
“张宴今日又献妙计,欲用深渊黑火破城。此物凶险,一旦使用,恐汜水两岸百年内寸草不生...”
写到这里,他忽然停笔,抬头望向帐顶,喉结滚动了一下。片刻后,他继续写道。
“有时我想,若能摆脱这一切,与你隐居山林,每日观云听雨,该有多好。可惜你我素未谋面,此等妄想,不过是困兽之囚的呓语罢了。”
宋之问写完最后一个字,轻轻吹干墨迹,将信纸小心折好。
他没有封缄,而是打开案几旁的一个紫檀木匣,将信放了进去。
匣中已堆了厚厚一叠信笺,每一封都以“余姑娘”开头,却从未有一封真正寄出。
正当他准备合上匣子时,帐外传来脚步声。
宋之问神色一凛,迅速将匣子藏入暗格。
“将军,杨副将求见。”
帐外亲兵低声通报。
“让他进来。”
宋之问的声音从帐内传出,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情绪。
杨承掀开帐帘,扑面而来的是温暖的炭火气息和淡淡的墨香。
宋之问正伏案研究地图,烛光映照下,他的侧脸棱角分明,眉宇间却带着疲惫。
“将军,末将有一事不明。”
杨承抱拳行礼,声音压得很低,却掩不住其中的怒意。
宋之问抬起头,目光如炬。
“说。”
“那张宴的计策简直荒谬!十万大军渡河攻打汜水关?且不说大型攻城器械难以运送,一旦陈守仁趁机袭击,我军首尾难顾,必败无疑!”
杨承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茶杯晃动。
“那厮不过是个纸上谈兵的废物,凭什么对我军指手画脚?”
宋之问放下手中毛笔,缓缓起身。
他比杨承矮了半头,气势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杨承。
“他声音低沉。
“你以为我不知道风险?但君上执意攻打汜水关,当初行军路线也是他亲自定的。如今战事胶着,责任在谁?”
杨承瞳孔一缩。
“将军是说...”
“我什么都没说。”
宋之问打断他,走到营帐门口,掀开帘子望向远处张宴的营地。
“但你要明白,有些事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夜风灌入,吹散了帐内的暖意。
杨承握紧拳头,指节发白。
“即便如此,那张宴所谓的深渊黑火到底有多少?若数量不足,贸然进攻只会让我军陷入绝境!”
宋之问放下帘子,转身时嘴角勾起冷笑。
“他巴不得我去问他具体数量。但我偏不按他的套路来。”
他走回案前,拿起一枚黑色令牌在手中把玩。
“明日我亲自去见他。”
“将军不可!”
杨承急道。
“那厮阴险狡诈,不如让末将代您前去。”
“不必。”
宋之问摇头。
“他想见的是我。而且...”
他眼神变得深邃。
“这场战争,我们需要他手中的东西。”
杨承额头青筋暴起。
“末将不明白!君上为何将深渊黑火交给那个废物,而不是您?我军行动处处受制,这仗还怎么打?”
“因为他来此,不为胜败,只为军功。”
宋之问语气平静得可怕。
“在他眼中,此战已是囊中之物。
他只需坐享其成,回朝领赏。”
“放屁!”
杨承怒极。
“没有他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我军照样能赢!郑国内战刚结束,太子刘羡冰被毒伤,自身难保,哪有余力支援陈守仁?”
宋之问突然笑了,笑声中带着几分讥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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