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公社革委会主任李文忠推着自行车来到蒋家村，车把上挂着一个印有“为人民服务“字样的军绿色帆布包，后面还跟着三位同事。
李文忠刚到蒋家村的村口，徐春兰己经在等着了，她深吸一口气，将手里的纸递了过去：“李主任，我有重要情况向组织反映。“
李文忠认识徐春兰，她家最近发生不少事情：二儿子搞破鞋，男人被打到中风，婆婆死了，三儿子杀人坐牢，儿媳妇也坐了牢……
这附近村里都传遍了，徐春兰大义灭亲送儿子去坐牢的举动，也让很多人认识了她。
李文忠看到徐春兰，心里就兴奋了起来。他们今天来蒋家村来查账，说不定又要有新的收获了。
李文忠接过徐春兰手里泛黄的纸，展开看了一眼，眉头渐渐皱起。纸张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日期、数量和一些简短的备注。
“这是……“
“蒋富贵从1969年到去年，从生产队偷拿的粮食记录。“徐春兰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每次拿多少，什么粮食，他都记在这里了。“
李文忠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春兰同志，你知道举报自己丈夫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徐春兰抬起头，眼神坚定，“我是贫农出身，不能看着集体财产被侵吞。“
李文忠深深看了她一眼，将纸张小心地放进公文包：“你先回去，组织上会调查处理的。“
徐春兰点点头，转身离开时，秋风突然变得猛烈，吹乱了她有些花白的头发。
前世有一年闹饥荒，家里明明藏着从队里偷来的粮食，蒋富贵却眼睁睁看着她饿得浮肿，连一把米都舍不得拿出来。
幸好她命大，不然不用等西个儿子把她饿死，蒋富贵早就把她饿死了。
三天后，大队的广播喇叭突然响起刺耳的电流声，接着是村长蒋有德严肃的声音：
“全体社员注意，现在播送一则公社处理决定。经群众举报和调查核实，蒋富贵长期侵占集体粮食，性质恶劣……
鉴于蒋富贵己中风瘫痪，决定给予批评教育……但其子蒋长顺、蒋长利、蒋长安负连带责任，明日开始接受批斗教育一周，并赔偿生产队50元……“
广播声传遍整个蒋家村时，徐春兰正在灶台前熬粥。她听到堂屋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怒吼，紧接着是堂屋的门被踢得“砰砰”响。
“徐春兰！你给我滚出来！“蒋长顺气得首呼他妈大名，他的咆哮大的隔壁的隔壁都能听到。
徐春兰不慌不忙地搅了搅锅里的粥，擦了擦手才走出去。
堂屋里，三个儿子和儿媳张彩霞站成一排，脸色铁青。蒋长利手里还攥着一把锄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你个老不死的！“蒋长顺最先冲上来，扬起手就要打，“举报完自己儿子，现在竟然还举报我爹！害得我们要去被批斗一个星期，你还是不是人？还是不是我们妈？“
徐春兰这次没有躲闪，而是冷冷地看着他：“打啊，当着这么多乡亲的面打你亲妈，看看公安抓不抓你。“
蒋长顺的手僵在半空，转头看了看围观看戏的乡亲，悻悻地放下了手。
“妈！你知不知道你干了什么？“蒋长顺咬牙切齿地说，“我们三个要被批斗！还要赔50块钱！50块啊，那可是我攒着买自行车的钱！“
徐春兰冷笑一声：“你爹偷公粮，你们吃的喷香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
“那是公粮吗？那本来就是咱们应得的！“儿媳张彩霞尖声插话，“爹当初当保管员，任劳任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拿点粮食怎么了？“
“就是！“蒋长利挥舞着锄头，“别家都拿，就咱们家倒霉！还不是因为你个老……还不是因为妈你多事，竟然和李主任举报我爹！“
徐春兰的目光扫过儿子、儿媳愤怒的脸，最后落在蒋长利手中的锄头上：“怎么？想学你爹当年打我那样，用锄头把儿砸断我的腿？“
蒋长利一愣，显然没想到母亲会提起这茬。
那是六年前的事了，蒋富贵发现徐春兰偷偷拿鸡蛋给三个女儿吃，一怒之下用锄头把儿打断了她的左腿，至今阴天下雨还会疼。
趁着看戏的人越来越多，徐春兰趁机提高声音：“乡亲们都听见了，我儿子承认他爹偷公粮，还觉得理所应当！这样的思想不该批斗吗？“
“肯定要批斗，粮食是公家的，凭什么他蒋富贵拿回家吃了！”齐荷花第一个附和徐春兰。
“就是，粮食是公家的，偷公家的东西就要批斗！”
“我说怎么富贵家的西个儿子，都长了一身肉，原来是偷了粮食！”
……
批判的人越来越多，蒋长顺等人心里慌了起来。
“你！“蒋长顺气得浑身发抖，“我们什么时候承认了？“
“够了！“一个道声音从房里传来。众人望去，看见蒋秀英用箩筐装着蒋富贵，正奋力地把箩筐往堂屋挪。
蒋长安看到后，赶紧跑过去帮蒋秀英一起，把蒋富贵一起挪到了堂屋。
箩筐里的蒋富贵半边身子瘫着，嘴巴一张一合，看样子想说话，但说不出来，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嗬”的声音，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流了不少。
蒋富贵那只能动的手，死死抓着一个搪瓷茶缸，盯着徐春兰，眼睛里燃烧着怒火。
“秀英，你怎么把你哥弄出来了，他还生着病呢！“徐春兰数落了蒋秀英一顿。
“不把我哥弄出来，让你在我家称王称霸吗？”蒋秀英气凶凶地说道：“你把我哥举报了，现在我就让他看清你的嘴脸。”
蒋秀英话音刚落，坐在箩筐里的蒋富贵，突然用尽全身力气将茶缸砸向徐春兰！
徐春兰一个闪躲，茶缸擦着她的额角飞过，刚巧不巧的，砸在了蒋长顺头上，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蒋长顺感到一阵温热从太阳穴流下，伸手一摸，满手鲜红。
“长顺！“张彩霞惊呼一声，赶紧上前，用袖子摁住蒋长顺的额头，“爹，你干嘛呀这是！”
没有人理会张彩霞，蒋秀英继续怒斥徐春兰：“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大哥都这样了，你还去举报他，你是存心想让我们家散了，存心气死大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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