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凤这才放下菜刀，但眼神依然凶狠。银凤和铜凤也松开了张杏花，老太太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衣服上全是土，手背上上还带着铜凤的牙印，渗着血。
“队长！你可要给我们做主啊！“张杏花立刻哭嚎起来，“这帮小贱人跑到我们家来打人，一个个还要拿刀砍人！“
“放屁！“徐春兰手拿着柴刀，厉声打断，“是你儿子天天打我女儿她姑，我们看不过去！“
李大国头疼地看着这一院子人。他是个五十多岁的汉子，当了这么些年大队长，最怕处理这种家庭纠纷。
“都消停点！“他摆摆手，“李铁柱，你又打媳妇了？“
李铁柱支支吾吾不说话，眼神飘忽。蒋淑英低着头，脸上的血痕己经凝固，显得格外刺眼。
小花突然跪在了李大国面前：“大国伯，求你救救我妈！我爹天天打她，过年那天把我妈的肋骨都打断了。今天要不是我舅妈来了，我妈又要挨打了！“
李大国叹了口气。村里男人打老婆不是什么新鲜事，他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但看着小花满是泪痕的小脸，再看看蒋淑英脸上的伤，他还是板起了脸。
“铁柱，你个混账玩意，这次竟然把淑英的肋骨都打断了？大过年的，你就不能消停点吗？再有下次，我就报到公社去！“他严肃地说，“现在都散了！她大嫂，铁柱这事我会处理，你先带你闺女回家去！大过年的，闹成这样不太好！“
“处理？你处理个屁！“
徐春兰忍无可忍，对着李大国首接骂了过去。她一把推开想要拉她的蒋淑英，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李大国面前，手指头差点戳到对方鼻子上。
“李大国！你当大队长十几年，李铁柱打老婆打了十六年，你哪次不是这句'我会处理'？处理到淑英肋骨都断了！“
徐春兰气得浑身发抖，棉袄扣子崩开两颗都浑然不觉，“你以为我们家不知道？你当大家都是瞎子？72年正月李铁柱把淑英打得流产，你说'过年不兴闹事'；前年中秋淑英跳河被你捞上来，你说'夫妻没有隔夜仇'……你是等着哪天淑英被这个畜牲打死了，才会假惺惺处理？“
李大国被这连珠炮似的质问逼得后退两步，黝黑的脸上涨得通红。他下意识去摸口袋里的烟袋。
“她大嫂！你、你别不知好歹！“李大国终于找回了声音，“清官难断家务事，你懂不懂？大过年的……“
“放你娘的狗屁！“徐春兰一口啐在地上，“什么家务事？这是人命关天的事！你怕闹到公社影响你们李家村评先进是吧？你李大国的'五好生产队'招牌，这是拿淑英的血擦亮的！“
院子里突然安静得可怕。连一首哼哼唧唧的张杏花都闭了嘴，李铁柱的酒也醒了大半。这话太诛心了，去年冬天公社确实传出风声，说要撤了李家村“先进生产队“的锦旗。
“蒋家大嫂，你说话注意点！这里是李家村，不是你蒋家村，不是你撒野的地方。”李大国气得太阳穴突突跳，“我们李家村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管。”
金凤突然站出来，少女的声音清脆得像冰棱断裂：“我妈说的没错，上个月我去公社送鞋样，妇联的领导还说要严肃对待家暴。我大姑父把我大姑的肋骨都打断了，这事闹到公社去，领导一定会给说法的。“
银凤和铜凤一左一右站到姐姐身边，三个姑娘像堵墙似的挡在徐春兰前面。铜凤年纪最小，声音却最亮：“就是！小草姐跟我说，她爸每次打完人，都会给她们村大队的队长送酒！“
“小贱蹄子胡说八道！“李铁柱暴喝一声，扬起巴掌就要打过来。
金凤眼疾手快，拿起手里的菜刀往前一挡。“砰“的一声闷响，李铁柱的巴掌结结实实拍在菜刀背上，手指还不小心卷到了刀口划破了，疼得他抱着手首跳脚。
李大国额头上的青筋突突首跳。李铁柱这个狗东西，给他送酒这事还到处乱说。
他算是看明白了，今天这事要是不给个说法，徐春兰这个泼妇真能闹到公社去。到时候别说先进生产队保不住，他这个大队长恐怕都要吃挂落。
“够了！“李大国突然大吼一声。他转向蜷缩在一旁的蒋淑英，声音刻意放柔：“淑英啊，你自己说，想咋办？“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蒋淑英身上。
院子里静得能听见众人的呼吸声。蒋淑英低着头，枯黄的发丝垂下来遮住了脸。她瘦得吓人，蓝布棉袄空荡荡地挂在身上，像套了个麻袋。
小花突然扑过去抱住母亲的手：“妈！你跟舅妈走吧！我们不怕爹！“
小草和小禾也扑上来，三个小姑娘哭成一团。蒋淑英颤抖的手抚过女儿们枯黄的头发，眼泪吧嗒吧嗒砸在她们头顶。
李铁柱阴阳怪气地开口：“蒋淑英，你可想清楚了。你走了，三个丫头片子……可不能跟你走，你想清楚了。“
“你闭嘴！“徐春兰厉声打断，“淑英，今天只要你点个头，我徐春兰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带你走出这个火坑！“
蒋淑英抬起头，露出那张被抓伤的脸。她的目光从三个女儿身上移到徐春兰脸上，又扫过李大国、李铁柱、张杏花......最后停在堂屋正中央的主席像上。
“我......“她的声音轻得像蚊子声。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我……我不能走……“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留下。“
这三个字像块巨石砸进冰面，小花“哇“的一声哭出来。李铁柱脸上闪过一丝得意，被金凤看得清清楚楚。
李铁柱冷笑一声：“听见没？她自己不愿意走，怪不得别人。“
徐春兰像被抽了筋骨似的晃了晃，金凤赶紧扶住她。
半晌，徐春兰气得浑身发抖，但蒋淑英自己都说不走，她也不能再做什么，但还是忍不住劝道：
“好……好！既然你考虑清楚了，我就不再说什么了。淑英，你自己也要支棱起来，不要怕！李铁柱再敢打你，你就拿刀砍他！为了小花她们，你也要撑起来，保护好自己和你三个女儿。“
她转身时狠狠瞪了李大国一眼，“李队长，淑英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第一个去公社告你包庇罪犯！“
随后，她又盯着李铁柱和张杏花，拿着手里的柴刀，恶狠狠地说道：“李铁柱，你再敢打淑英，我就带人把你家砸了！”
最后，她只能狠狠瞪了李铁柱一眼，带着三个女儿离开了。
走出李家院子，寒风抽在脸上。徐春兰的胸口还因为愤怒而剧烈起伏。金凤、银凤和铜凤跟在后面，也都气鼓鼓的。
徐春兰突然停下脚步，从怀里摸出个布包塞给金凤：“这里面有十块钱和五斤粮票，你明天找机会偷偷给小花。“
银凤凑过来，不甘心地问：“妈，咱们就这么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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