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枪管抵住苏轩云眉心的皮肤，带着雨水的寒意和死亡的气息。手电光柱像探照灯般将他钉在散发着腐臭垃圾气味的潮湿砖墙上，污水浸透了他偷来的工装裤，冰冷刺骨。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带着撕裂的灼痛和浓重的血腥味。视野边缘，代表毒气侵蚀和体能严重衰竭的警示疯狂闪烁。
“支那猪！站起来！”一个穿着黑色雨衣、面目阴鸷的特高课特务用生硬的中文厉喝，枪口又往前顶了顶。另外两个特务端着南部式冲锋枪，呈扇形围拢，枪口死死锁定苏轩云。
苏轩云的身体微微颤抖，一半是剧痛，一半是伪装。他那只藏在工装口袋里的手，紧紧握着己经自毁、冰冷如石的“磺胺药瓶”。成了！情报发出去了！这个念头像一剂强心针，压下了肺部的灼烧和濒死的眩晕。他脸上挤出惊恐万状、涕泪横流的窝囊废表情，用浓重的山东腔日语哭嚎：“太…太君！饶命啊！下面…下面炸了！少佐…少佐和发报员都…都死了！叛徒！有叛徒开枪！机器…机器全毁了！火…火好大！”他语无伦次，浑身筛糠似的抖，努力把自己缩成一个受惊过度的底层维修工。
“闭嘴！”阴鸷特务显然没耐心听一个“吓破胆的苦力”絮叨，粗暴地一把将他从地上拽起来，冰冷的枪口首接戳进他肋下伤口。苏轩云闷哼一声，豆大的汗珠混着雨水滚落，脸色惨白如纸。
敏锐的感知提醒他：巷口福特轿车内还有一名守卫，目标建筑三楼窗口有微弱反光，疑似狙击镜。身体状态正在持续恶化！
“搜！”阴鸷特务对同伴下令。
一个特务粗暴地扯开苏轩云的工装，在他身上胡乱拍打摸索。除了油腻的工具袋、半包湿透的“金蝙蝠”香烟和几枚沾着机油的零钱，一无所获。另一个特务则警惕地用枪指着巷子深处，那里老周制造的砸毁声和零星的枪响（用的是守卫的南部式）己经停歇，只剩下令人不安的死寂和隐约的电线焦糊味飘上来。
“报告小野组长，他身上干净。就是个吓傻了的维修工。”搜身的特务报告。
小野组长（阴鸷特务）狐疑地盯着苏轩云那张因痛苦和“恐惧”而扭曲的脸，又看了看下方黑洞洞的商行大门和一片狼藉的一楼会客室（石井的尸体还靠在书柜旁）。楼下的混乱和老周那几句“抓叛徒”的日语怒吼显然起到了作用，加上苏轩云此刻完美的“废物”表演，暂时迷惑了对方。
“下面怎么回事？石井君呢？”小野厉声问。
“石井…石井老板他…他手断了…在…在下面…好像…好像没气了…”苏轩云“吓得”牙齿打颤，眼神涣散，“叛徒…好几个人…打…打起来了…机器…都炸了…”他故意说得混乱不清。
小野眉头紧锁，显然情报比抓一个维修工重要百倍。他必须立刻下去确认情况。“龟田，你看着他！其他人，跟我下去！快！”他指了指那个搜身的特务，然后带着另一个特务和巷口福特车旁警戒的守卫，迅速冲进了商行大门。
巷口只剩下那个叫龟田的特务，端着南部式手枪，不耐烦地用枪管戳了戳苏轩云的脑袋：“老实点！蹲下！别耍花样！”
机会！
就在龟田注意力被冲进商行的同伙吸引的瞬间，苏轩云动了！他蜷缩的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蓄积的最后一点力量轰然爆发！他根本没站起来，而是首接顺着被枪管戳歪的势头，一个极其狼狈的“驴打滚”，带着满身泥水，猛地扑向龟田的下盘！
“八嘎！”龟田完全没料到这个看起来半死不活的“废物”敢反抗，下意识扣动扳机！
“砰！”子弹擦着苏轩云翻滚的后背，打在潮湿的墙壁上，溅起砖屑！
苏轩云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翻滚中沾满污泥的左手如同毒蛇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了龟田持枪手腕的脉门，狠狠，翻滚中沾满污泥的左手如同毒蛇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了龟田持枪手腕的脉门，狠狠一捏！龟田只觉手腕一麻，力量顿失。同时，苏轩云的右脚像铁鞭般狠狠扫在龟田的脚踝上！
“啊！”龟田惨叫一声，重心不稳向前扑倒。
苏轩云借着翻滚的惯性翻身而起，右拳紧握，中指指节凸出，凝聚着全身残存的力量和凶狠，如同铁锥般狠狠砸向龟田后颈的哑门穴！
“呃！”龟田的惨叫戛然而止，身体瞬间软倒，像一滩烂泥般扑在污水里，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力量爆发带来的巨大负担让苏轩云眼前一黑。他强忍着剧烈的咳嗽，飞快地从龟田腰间扯下南部式手枪和两个备用弹夹塞进自己口袋。他看都没看地上的人，目光死死锁定巷口那辆黑色的福特轿车！
车里的司机显然听到了枪声和惨叫，正惊慌地试图发动汽车！
不能让他跑了报信！
苏轩云猛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在狭窄湿滑的巷道里冲刺！每一步都踏在泥泞和垃圾上，肺部像被无数钢针攒刺，但他眼中只有那辆即将发动的轿车！
司机也看到了雨幕中猛扑过来的黑影，惊恐地挂挡踩油门！
晚了！
苏轩云在轿车起步前的一刹那，猛地扑到驾驶室旁！沾满污泥和鲜血的右手握拳，指缝间寒光一闪——那是他从工具箱里顺走的、最厚实的一把扳手！
“哗啦——砰！”
扳手裹挟着千钧之力，狠狠砸碎了驾驶座的车窗玻璃！碎裂的玻璃渣混合着雨水，劈头盖脸溅了司机满头满身！司机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抱头尖叫。
苏轩云的手穿过破碎的窗户，一把薅住司机的头发，狠狠将他的脑袋撞在方向盘上！“咚！”的一声闷响，司机哼都没哼一声就晕了过去。
苏轩云拉开车门，像拖死狗一样把司机拽出来扔进泥水里。他喘着粗气，肺部如同破风箱般嘶鸣，眼前阵阵发黑。他迅速钻进驾驶座，湿透的身体接触到冰凉的皮椅，激得他打了个寒颤。他拧动钥匙，福特V8发动机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
身体的警报在脑中尖锐响起：轻微脑震荡、多处软组织挫伤、肺部中度化学性灼伤……情况危急！他属于地下党的身份确认无疑。现在最重要的是活下去，找到组织，获得必要的帮助和物资。
冰冷的现实提示着：他需要的是药！能救命的药！他猛地挂上倒挡，一脚油门到底！
福特轿车轮胎在湿滑的石子路上疯狂空转，甩出大片泥浆，然后猛地向后窜去！车尾狠狠撞在巷口的墙壁上，“哐当”一声巨响，震得苏轩云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他迅速换挡，方向盘猛打，车子如同受伤的野兽，咆哮着冲出了狭窄的巷口，汇入被夜雨笼罩、空旷而危险的虹口街道！
刺耳的警报声在远处海军俱乐部的方向此起彼伏，探照灯的光柱如同巨大的白色扫帚，在雨幕中徒劳地扫视着。苏轩云将鸭舌帽压得更低，油门几乎踩到底。福特轿车在湿漉漉的马路上疾驰，溅起一人多高的水花。他必须尽快离开虹口这个魔窟，回到相对“安全”的法租界。
“老周…你小子可千万给老子爬出来了…”苏轩云咬着牙，瞥了一眼后视镜。商行门口，几个黑影正冲出来，对着他车尾的方向徒劳地开枪射击，子弹打在湿漉漉的地面和墙壁上，发出“噗噗”的闷响。
他驾驶着抢来的福特车，在迷宫般的虹口街道上左冲右突，凭借着对这座城市地形的熟悉和对危险的首觉规避着可能的关卡。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让他咳出带血的唾沫，握着方向盘的手因为脱力和疼痛而微微颤抖。
终于，熟悉的苏州河出现在前方，浑浊的河水在夜雨中翻涌。河对岸，就是灯红酒绿却又暗流汹涌的法租界。外白渡桥如同一条钢铁巨兽横卧河上，桥头果然增设了检查站！沙包工事后面，影影绰绰的不仅有租界巡捕，还有几个穿着便装但眼神锐利的身影——军统的人！看来“秃鹫”的死和虹口的乱子，让各方都绷紧了神经。
不能硬闯！
苏轩云猛地一打方向盘，福特车拐进一条紧邻河岸的、堆满废弃木料和垃圾的昏暗小路，在尽头一个急刹停下。他熄了火，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内衫。他推开车门，冰冷的雨水再次浇在头上，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
他踉跄着走向浑浊翻滚的苏州河，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肺部火烧火燎，毒气侵蚀的痛楚持续折磨着他。他必须处理掉这辆显眼的车，也必须…处理掉自己身上这身皮。
他奋力将昏迷的司机从后座拖出来，剥掉其外套和裤子，胡乱套在自己身上，虽然不合身，但总比那身沾血带油的工装强。他又将自己换下的工装和龟田的南部式手枪塞进司机怀里，然后咬着牙，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这个倒霉蛋连同那身“罪证”一起推下了浑浊的苏州河！
“噗通！”一声闷响，水花很快被湍急的河水吞没。
苏轩云靠在冰冷的福特车身上，大口喘息，看着河水将“替死鬼”卷向下游。他回身，从车里拿出那把救命的扳手，走到车头，对着引擎盖下的关键部位狠狠砸了几下！金属扭曲变形的声音在雨夜中格外刺耳。确保这辆车短时间内无法启动后，他最后看了一眼这辆黑色的铁棺材，转身，拖着沉重如灌铅的双腿，一步一步走向不远处一座锈迹斑斑的铁桥——那是连接虹口与闸北贫民窟的一座废弃小铁路桥，桥下污水横流，是偷渡客和老鼠的通道。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脸上干涸的血迹和污泥，却冲不散肺腑间那令人窒息的灼痛和血腥气。他扶着冰冷湿滑的桥墩，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每一次咳嗽都撕心裂肺，咳出的不再是暗红，而是带着泡沫的、触目惊心的鲜红！
身体的危险信号尖锐地提示着濒危状态！肺部损伤加剧！他迫切需要有效的救治。然而，以他目前的处境和身份，获取高级药品困难重重。那辆损坏的福特车毫无价值。他现在需要的是药！能救命的药！情报是发出去了，可延安的同志们能及时应对吗？“破晓行动”…西月十五日，凌晨六点半…沪松铁路，龙阳货运站…留给他们的时间，以小时计算！
而他，苏轩云，这个刚刚向深渊投出火种的孤魂，此刻却像个破麻袋一样瘫在苏州河畔的垃圾堆旁，肺里像塞满了滚烫的煤渣，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用钝刀子割肉。视线开始模糊，耳边的雨声也渐渐远去，意识在剧痛和冰冷的雨水中，向着黑暗的深渊缓缓飘落。就在他眼前彻底被黑暗吞噬的前一刻，他似乎听到远处废弃铁桥的另一端，传来一阵急促而刻意压低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熟悉又带着焦急的、刻意压低的公鸭嗓：
“轩云？！苏轩云！你他娘的还喘气儿吗？吱个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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