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初晚上睡得并不好，她在枕头上辗转第七次时，我听见布料摩擦发出的细密沙沙声。
我虽然睡得很轻，但为了不让她有压力，我便装作睡着的样子。
侧头看见她翻身到床的另一边，按亮手机屏幕的动作带着些许焦躁，冷光刺破黑暗的瞬间——凌晨两点西十七分。
她翻身的幅度开始变大，蚕丝被被卷到腰间又猛地掀开。我听见她喉间压抑的叹息，她面朝窗户蜷缩成虾米状。
通过光影，我能感受到她肩胛骨起伏的频率，她的呼吸逐渐平稳，她的右手攥紧被角。
我盯着她的侧脸，脑海中突然出现那西个字【她在说谎】。
就是单单的西个字，印在一张卡片上，没有任何装饰，难不成是某个剧目的宣传海报？
迷迷糊糊中，我也睡着了。
我又做了个梦，游乐场，欢闹的人群，一只毛绒绒的兔子，一个穿着公主裙的女孩。
早上闹钟响了几次，我才挣扎着起来，顾南初己经在厨房忙活了。
简单吃过早饭，顾南初便开车载我去诊疗室。
路上飘起牛毛雨，细密水珠在挡风玻璃织成流动的银网。
顾南初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关节泛白，像绷紧的琴弦。红灯倒计时在潮湿空气里明明灭灭，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掠过雨刮器的雾气："昨晚......我有没有说梦话？"
"没有吧，我昨天睡得挺沉的，没听到。"我轻声安慰她。
绿灯亮起时她仍僵在原地，首到后方尖锐的鸣笛声刺破沉默。轮胎碾过积水的声音里，她始终凝视着前方不断延伸的柏油路，“今晚有紧急病人，我可能要忙的比较晚，等会治疗完，我就不送你了。”
诊疗室弥漫着青草的气息，混着某种药渣熬煮至焦褐的苦味。
躺椅随着顾南初调节角度的动作发出细微的声响，顾南初将琥珀色精油瓶搁在托盘上，“熏香换了新配方，能闻出来吗？"
我盯着百叶窗缝隙里游动的光斑，“闻起来像被碾碎的薄荷叶。”
“是缬草根和圣约翰草。”她食指第二关节抵住我额头，给我按摩着，“准备治疗吧，像上次那样，调整好呼吸。”她尾音未落，雷声碾碎了意识边界。
——
我又看见那扇生锈的铁门，雨水正顺着一块铜牌往下淌。短头发小女孩蜷在墙角，头上沾着枯叶，她的背一抽一抽的，在哭。
我靠过去，“别走......我，怕他们照顾不好你。”她突然仰起脸，可暴雨瞬间模糊了五官。我蹲下身想替她擦泪，却发现掌心穿过她透明的身体，抓了满手潮湿的苔藓。
铁门吱呀作响的瞬间，顾南初的声音穿透雨幕："深呼吸，你心率过快了。"
我调整呼吸，可不论怎样心里就是很难过。我感受到顾南初的手放在了我的胸口，“没事，别哭。”
惊醒时监测仪正发出蜂鸣。
顾南初正起身去给我倒水。
“对不起，我的身体特别不舒服，头也开始疼了。”我有些抱歉，感觉这次的诊疗不是很理性。
“没事，我从药剂方面再考虑一下吧。”顾南初坐在电脑前，手指噼里啪啦的在键盘上敲击。
——
诊疗室外的积水泛着油膜般的虹光，我低头避开松动的地砖，帆布鞋底在青苔上打滑。拐角处突然出现的身影惊得我后退半步，后背撞上生锈的消防栓。
"看路。"有些熟悉的声音，紧接着纤细的手死死攥住我手腕。
冲锋衣面料发出窸窣的摩擦声，我闻到她领口飘出的檀香的气息。
“干嘛去呀？”苏棠摘下半边耳机，抬手拍拍我的后背，“蹭到灰了。”
“我准备回家，嗯，然后拿电脑去咖啡店。”
“这个点？该吃饭了吧，走吧，我带你去一家云南菜，距离咖啡店不远，吃完饭你回家拿电脑，我去咖啡店占座怎么样？”
骑楼二层的木楼梯确实年久失修，第三级台阶中间裂着拇指宽的缝。
苏棠扶着包浆的柚木扶手走在前面，冲锋衣下摆扫过墙面的水渍。"小心头顶。"
餐馆里六张方桌挤得错落，穿深蓝围裙的老板正给电磁炉插电，不锈钢汤锅里的菌子浮浮沉沉。
"小苏来啦？今早到的鸡枞还带着红土呢。"他掀起保鲜膜，伞盖未开的黑鸡枞整齐码在竹筐里，菌柄切口渗着汁水。
苏棠抽了张卷边的菜单拍在桌上，圆珠笔在"三七汽锅鸡"后面画了三个圈：“要文山的三七根。”笔尖又戳向凉菜栏，“腐乳碟多撒层花椒面，上周那个不够麻。”
老板拎来烧黑的铜炊锅，掰了块火腿扔进去："火腿丁给你多煸出半两油，包浆豆腐用建水紫陶板烤。"他突然转头朝后厨喊："阿秀！石屏那箱豆腐拆了没？”
穿白族绣花围腰的服务员端来搪瓷茶缸，杯壁还沾着炒菌子的油星。苏棠掰开一次性竹筷，两根筷子互相刮掉毛刺："给你要了碗稀豆粉，多加了勺油辣子。"她突然伸手把我面前的醋碟转了个方向，"这家的醋是麸皮酿的，拌米线比山西陈醋对味。"
"你对这里很熟悉呀？常来？"
"对，你别看环境不行，味道很不错的。我喜欢这些老店，能让我找回童年的味道。"
我的太阳穴突然刺痛，一个场景出现在脑海中：九十年代的部队大院，红砖墙爬满地锦，三楼阳台上垂落的绿色，梧桐叶沙沙作响。
我揉揉太阳穴。
“怎么了？不舒服吗？”
“可能，没睡好吧。”
木窗外的雨又开始下，水珠顺着遮阳棚的铁皮凹槽往下砸。后厨传来菌子下油锅的爆响，苏棠的冲锋衣袖子卷到手肘，小臂上有道红色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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