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初冬的晨风，带着一丝刮骨的寒意。
一纸盖着传国玉玺朱红大印的始皇帝诏令，被官吏用浓稠的浆糊，张贴在了各个里坊最显眼的告示墙上。
那墨迹未干的崭新文书，瞬间便像一块滚烫的烙铁，吸引了所有路过百姓的目光。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识字的士子，下意识地高声念了出来。
“……兹设‘大秦皇家钱庄’，发行‘大秦宝钞’，以彰国威，以利万民。”
“凡持宝钞者，可随时于钱庄兑换足额黄金，亦可兑换米、盐、布匹等官营物资，钦此。”
诏令的内容，如同一块巨石，砸入了咸阳这座刚刚平静不久的湖心。
整个咸阳城，彻底沸腾了。
百姓们围着那薄薄的一张纸，脸上写满了困惑，眼中更多的是深深的不信。
“用纸片子换金子？”
一个满脸风霜的老农，将信将疑地嘟囔着。
“这跟那方士炼丹的骗术，有何区别？”
“朝廷这是想干什么？”
人群中，一个精明的小商贩压低了声音，眼中闪烁着警惕的光。
“莫不是要把咱们辛辛苦苦攒下的铜钱金子都收走，以后买米买盐，就全凭他们一张纸说了算？”
这个猜测，像一根毒刺，精准地刺入了所有平民百姓心中最深的恐惧。
怀疑与不安的情绪，如同咸阳上空挥之不去的阴云，在市井之间迅速发酵。
咸阳城最奢华的酒楼，天字号雅间内。
地龙烧得整个房间温暖如春，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熏香与酒肉混合的油腻气息。
几名脑满肠肥的乡绅豪族，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为首的，正是咸阳最大的粮商，韩氏家主。
“砰！”
他一掌拍在面前的紫檀木案几上，震得满桌佳肴都跟着一颤。
“这个安国侯，是要断我们的根，刨我们的祖坟！”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被侵犯了领地的暴怒。
“一旦这劳什子宝钞推行开来，朝廷控制了钱，我们囤积的粮食，放出去的那些高利贷，还怎么操控价格？”
“没错！”
一个以放贷为生的巨贾，尖着嗓子附和道。
“我们靠着青黄不接时囤粮，靠着别人家破人亡时放贷，才有了今日的家业。”
“这钱庄一开，等于是在咱们的脖子上，套上了一个随时会收紧的笼头！”
在座的众人，眼中都燃起了同仇敌忾的火焰。
他们迅速达成了一个阴毒的共识。
必须动用一切手段，让这“大秦宝钞”，从诞生之日起，就成为一张人人唾弃的废纸。
要让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安国侯，成为天下最大的笑话。
就在全城议论纷纷，暗流涌动之际。
陈安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举动。
他调集了格物院与少府的所有工匠，在咸阳最繁华的东西市十字街口，那座刚刚被王绾拍板定下的高楼原址上，大张旗鼓地开始施工。
一队队隶属于郎中令，眼神冷厉的黑冰台锐士，将整个工地围得水泄不通，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这种神秘的做派，反而更加勾起了人们的好奇。
很快，一个不知从何而起的，却又无比精准的消息，从那密不透风的工地里传了出来。
“听说了吗？安国侯要用一万斤黄金，盖一座房子。”
这个消息，比始皇帝的诏令，传播得更快，也更广。
“黄金盖房？”
这西个字所带来的冲击力，离奇到了极点，瞬间就引爆了整个咸阳城。
百姓们每天都像赶集一样，从西面八方涌来，将工地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他们对着那高高的围挡指指点点，伸长了脖子，试图窥探里面的秘密，所有关于宝钞的议论，都被这匪夷所思的工程，彻底压了下去。
咸阳的空气里，充满了猜测与惊叹。
就在这时，几名由那些豪族花钱雇佣的地痞无赖，悄无声息地混入了人群之中。
他们压低了声音，用一种故作神秘的语气，开始散播精心编造的谣言。
“什么黄金屋，我三叔的表兄就在里面做工，说那就是些刷了金粉的烂木头，骗人的把戏！”
“就是！朝廷这是要把咱们的真金白银都骗走，然后好抬高粮价，让我们活活饿死！”
谣言精准地戳向了百姓最担心的“钱袋子”与“米袋子”。
效果立竿见影。
人群中刚刚燃起的惊叹与好奇，迅速被恐慌与愤怒所取代。
陈安对此，却仿佛早有预料。
他安坐在格物院内，启动了那几台备用的“多色套印”活字印刷机。
齿轮转动的咔哒声中，一张张设计精美，图文并茂的宣传单，被连夜赶制了出来。
上面用最清晰的图案，画着一块块的金砖，与一碗碗热气腾腾，撒着葱花的肉羹。
第二天，就在谣言愈演愈烈之时。
数百名穿着统一制服的安国侯府家丁，走上了咸阳的街头。
他们将那些前所未有的“传单”，恭敬地发放到每一个路过的百姓手中。
百姓们起初还一脸戒备，可当他们看到传单上那清晰得如同亲眼所见的图案，尤其是下面那行醒目的大字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凭此传单，可在钱庄开业之日，免费领取肉羹一碗。”
免费。
肉羹。
这两个词，对这个时代的平民百姓，拥有着无法抗拒的魔力。
这种闻所未闻的宣传手段，如同一场秋风扫落叶，瞬间便将那些恶毒的谣言，吹得无影无踪。
当黄金屋即将落成的前一夜。
韩氏家主在他举办的盛大宴会上，当着咸阳所有商贾豪门的面，公然将一张宣传单扔在地上，用脚狠狠地碾了碾。
他举起手中的金杯，声音传遍了整个宴会厅。
“我韩氏的粮仓，只认这叮当作响的金银。”
“绝不认那小儿涂鸦的废纸！”
消息传出，所有商贾都选择了沉默的观望。
一场由既得利益者发起的经济反击战，己然箭在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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